众人交头接耳,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一下就冒了出来。
这周梧司平常都是不起眼的沉默角色,怎么现在突然冒出来,想当这个出头鸟了?
“他是不是疯了?”
“哈哈,有好戏看了……”
“安静,安静!”杜杰用戒尺猛拍桌板,半秃的头上冒出了一点油汗。
他因为一头癞子,大半辈子抬不起头。唯有在这群畏畏缩缩、唯唯诺诺的孩童面前,才挺得起胸膛。
现在冒出来个小畜生想挑战他的权威?门都没有!
“滚回去!”杜杰怒喝道,“没轮到你,背什么背!还有没有把宗门法规放在眼里!”
“我这是尊师重道。”
周梧司冷眼盯着他,
“大家都知道:反正背了书我也没饭吃,大可一走了之;背错了反而还要被你打——杜师傅,你不会专爱挑女孩子打吧?”
刚刚被戒尺压下去的喧闹声像水里的油滴,又浮了起来。
“好,好。小兔崽子,你有种!”
见不能服众了,杜杰抓起桌上的线封本,用力地翻页,好像要把纸张撕烂,
“背!铜钱叶!”
这铜钱叶是后边的内容,这堂课还没背到那里。
“呵,玩不起,还找茬呢。”
周梧司心里看不起这癞子头,张口便背:
“抽芽后九日为初叶,药性偏寒;满月时第二叶生为中叶,叶肉增厚,寒热交融;四十九日辰时绽第三叶是为末叶,叶心凝朱砂斑。初嚼微涩,回甘带铁腥。”
癞子头一惊,周梧司身后的师兄师姐们更是诧异。
“他咋背出来了!咱还没教到那儿呢!”
“稀罕哇……稀罕!”
“住嘴!住嘴!!”杜杰拼命地用戒尺拍案,差点没把它打断,转目横瞪周梧司,“你!背!寒砂草!”
周梧司对答如流,背得滚瓜烂熟。
“背!月照草!”
“背!无子花!”
“背!……”
……
杜杰口干舌燥,头晕目眩。已经把书都翻折页了,还是没能找出周梧司不会的地方。
从这崽子背的流畅程度来看,他恐怕早就把整本书吞圆了!
“杜师傅,你先别急。”周梧司笑着嘲讽道,“下次把《青囊草药真解》搬来考我吧,那个上面药多!就是怕有些药名你也不知道。”
“你……你……”杜杰拿起了戒尺,想打却又没有借口。一口恶气憋在心里,把整个脸都气得像猴屁股似的发红。
从人群中流出了些笑声,当场把他那点薄皮儿般的自尊心戳破!
“谁在笑!谁敢笑!”
他愤愤地站起来,椅子“咯拉”一下被他扯倒,
“都不准走,你们这帮**的兔崽子,都不准走!都给我去挑水!挑满二十担!不挑以后都别想吃饭!”
这挑水是从山下的寒溪里取水,挑一趟就要走六百九十多级的台阶。挑满二十趟,那是奔着死去挑的!
正当众人脸色转冷时,从门外跨入一名身材高大、身似鹤形的人。
“这里是怎么了!”外门总掌大师傅杜豪站在门口,如顶梁柱般直直屹立,“杜杰,回话!”
“他!他们——”癞子头用戒尺指着周梧司,气上心头,语无伦次。
“他怎么了?是背不出来,还是冲撞了你?”杜豪厉声追问,把弟弟的气焰硬生生压下去,“杜杰,为人师表!没做错就罚不得!”
周梧司对杜豪倒是没什么意见。
这人还算是这宗门里少有的正派。只可惜弟弟是个这样的孬货,把他的名声都给败了。
“你给我去洗把脸,冷静冷静。”杜豪用脚把椅子扶正,坐了下来,“后面的,都来找我背;背完的,就去吃饭吧。”
周梧司拍了拍袖子,大步走出门槛,在众人有些钦佩的目光中潇洒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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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还是一如记忆中那般明媚,照得周梧司暖洋洋的。
他以为在那山洞中,便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太阳了。没想到竟然重生回了这里。
步履不停,周梧司来到了一颗硕大的榆木下。
往来稀疏,这山后一方林荫,大概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小天地”。
曾经的自己就爱在这树荫下偷懒、打盹。现如今他却丝毫的懒意都没有了。
百年时光转瞬即逝。想重回巅峰,就得抓紧时间,勤学苦练才对。
话是这么说,可自己眼下只是个外门打杂。连外门炼丹房的丹炉都接触不到,就算想施展点拳脚,也难以如愿。
周梧司坐了下来,静静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暖风。
不管怎么说……活着,真好。
短暂地休息过后,周梧司理清了脑海中混乱的思绪,渐渐地拧成一股绳。
他拿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画起来。
这栖云宗的内门,是主修剑箓的。至于外门的炼器、炼丹之徒,被内门一概看不起。
然而,他们又得要有外门源源不断地支援,才能修炼下去。就比如丹药。
引气冲关要丹;伤筋动骨要药。一天下来,宗门上下几百号人,不知道要用掉多少丹药。
周梧司上一世兢兢业业,为内门弟子供了数年的丹,却仍旧是鄙视链的底层。
好不容易挤破头、受邀参加门内的庆典,却连个位置都没得坐,只能站着,好像个喽啰。
那时他就明白,无论自己怎样付出,这群白眼狼也不会领情。
自己在他们口中,终究不过是个“臭炼丹的外门”而已。
“可笑。”周梧司看着自己写画出来的思路,轻蔑地笑了一声。
既是笑自己傻、为上一世的付出感到不值;也是在笑这宗门里的人情冷暖。
经过数百年的磨练,周梧司的性子一点没改,只是在要紧时添了些许沉稳。
如果说愤世嫉俗这样的词太偏颇,他心中到底也是藏着点正义感的人。
哪怕这些破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他也会义愤填膺——更何况亲身经历!
这一世,他不再会受他们摆布了。
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是好是坏,只有自己这个丹师能把着!
想得到好丹,那就来求,来讨!而不是高高在上,把手一伸,冷冷道:“拿丹来”就有丹吃。
眼下倒还有件要紧的事,那就是他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自己被抓到栖云宗、入学炼丹是多久前的事,就连他自己也忘了。
时间是很重要的信息。必须得尽早知晓,才能找准机缘和事件发生的节点。
“沙沙……”
正当周梧司愁眉凝思时,一阵轻盈的脚步踩动芳草,踏入此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里平时只有自己常来;如今突然有第二个人出现,那便是跟踪过来的!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