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那天下午的实操考试说起。
“上台领材料。”这一场，由癞子头杜杰的哥哥杜豪负责监考。
他为人清正，在栖云宗里是难得的几个挑不出刺的人。
周梧司上台拿了自己的几朵并蒂莲。从上边下来时，故意挨着袁启峰的桌子，用袖子往他的桌面上一扫——
“咕嘟！哒哒哒……”
就在袖子笼过桌面的瞬间，周梧司把袁启峰桌面上的一颗并蒂莲给扫到了地上。
“抱歉。”
他俯下身子，正打算要捡，却被袁启峰拦住。
“慢着，我自己来就好了。”袁启峰瞪了周梧司一眼，把他推向一边，亲自捡起那颗并蒂莲。
“这小子，原来这么谨慎小心啊。”
周梧司摇摇头。
可惜，那颗掉下去的花骨朵才是障眼法，是周梧司故意要引起袁启峰警觉的。
而真正的偷天换日，在他袖子扫到桌面的一瞬间就完成了，一点机会都不给袁启峰留。
接下来，只需要等好戏上演。
五月的天，守着个大丹炉，所有人都被炉火烤得昏昏欲睡。
一方面是太热了，身体自然就会疲乏；而另一方面，是这考试压根就没有什么难度，纯粹就是走个过场。就连最笨的那几个也能顺利通过。
周梧司也不能免俗。他现在的躯体连窍都还没开，无望长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十几岁少年罢了。
可这就是炼丹的难处了。再困再累再想睡，也万万不能阖眼。
丹火无情，瞬息万变。稍有不慎，一炉的材料就全变废丹！
丹修一旦入了丹门，就再难得一个好觉。
所以，众人们哪怕呵欠连连、摇头晃脑，也依然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早蝉这会儿已经破土而出，趴在树上高声蝉鸣。
知了反复枯燥的喊叫、炉火噼啪爆裂的声响，还有那炎炎曝晒的日头……周梧司除了不时按一下自己的伤手，用疼痛激醒自己以外，一点对抗的办法都没有。
就在这时，突然凭空“轰”地一声，像是晴天霹雳落在了考场上！
所有童生都被这一声平地惊雷震醒，有人还吓得从椅子上跌了下来，把自己的丹炉都撞翻在地。
滚滚浓烟席卷了考场，所有人都看不见相隔一个座位外的东西。
周梧司猛地感觉心头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脆生生地发疼。他缓慢地转动视线，看向撞到自己身上的玩意儿。
一块……红黑交间的粗棍状物。能看见截断处正“汩汩”地向外喷射着殷红。
人手！？
周梧司强忍翻涌向上的恶心，赶紧站起来，让它从自己身上滚下去。
就在这一瞬间，周遭众学童的惊叫声也迅速爆裂开来：“他死了！他死了！”
杜豪赶紧从台上下来，在一片混乱中维持秩序：“别慌！本外门大师傅就在这！都别慌乱，坐在原地，等待处理！”
他光是喊没用，学童们已如惊弓之鸟，开始到处乱窜，哭喊着想要从考场上逃离。
“死人了！死人了！”
“擅自走动的！成绩作废！听到了么！成绩作废！”
听到动静赶来的癞子头杜杰也慌了神，拼命威压着诸学童。
“师兄……”林绡摸着烟来到周梧司身边，“大家都跑了。我、我们也、也赶快跑吧！”
“坐回去。”周梧司怕她见到断手自乱阵脚，赶紧向前一步遮挡她的视线，冷声命令道，“考试还没完成。”
“可、可是——”
“跑能跑哪里去？考场外还有人看着门呢！我就在这里陪着你，你不用害怕。”周梧司用力按了按她的肩膀，给予安慰。“坐回去，听候安排。”
林绡在恐惧和周梧司之间选择了倒向后者。
尽管有十万个不情愿，林绡还是乖乖屈从于师兄的命令。
在她的潜意识里，师兄已经慢慢变成了最重要的人。只要是让师兄难过的事情，林绡就相当抵触。
浓烟很快散开，齐聚一堂的应试童生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个，面面相觑。
周梧司很快锁定了爆炸的来源。
原本穿着棉布直裳的袁启峰，形容词从“个”变成了“块”。
手有一只在周梧司这，至于脚就不知道飞哪里去了。他身上还带着炉子炸裂后的碎片，像个豪猪似的高高立起。浑身焦黑，惨不忍睹。
“啊——！袁少爷啊！”看到将来的摇钱树就这么“断”了，癞子头杜杰撕心裂肺地喊了起来，“快、快……快叫大夫来！快叫内门的大夫来啊！！”
都被炸成这样了，别说喊大夫救不救得回来，就算真请个仙下来，也不一定能救回半口气。
和周梧司想的一样。大夫见了袁启峰，只用了一块白布，盖在那无法直视的脸上。匆匆拾了他的碎片，抬上架子走了。
而那些逃离座位的学生，这会儿也被门卫像撵小鸡似的撵了回来。
“叫你们不要跑！不要慌乱！宗门的规矩，都叫你们吃了？”
癞子头断财路的无名火，冲这些被吓坏了的小孩发泄，
“喜欢跑？那就都别考了！作废！你们这些人的成绩都没了！统统滚去当杂役！连外门都算不上！”
正当弟弟做出处罚的时候，杜豪走下台来，拍了拍周梧司的后背：
“好小子，够沉着冷静的。不但自己不跑，我还看见你劝别人别跑——一只血淋淋的手撞你身上，你就一点儿不怕？”
“没什么好怕的，杜师傅。”周梧司谨慎地回答道，“平常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嗯，是这样的——你回去吧。这里要收拾收拾。”杜豪说，“就都算你们这些还坐着的人过关了。怎么样？”
“好，多谢杜师傅。”
周梧司果断地站起身，离开座位。
经过袁启峰座位时，他忍不住看了眼地上凝固的黑斑，以及丹炉的残片。
“炸炉了？”周梧司不禁拧了拧眉毛。
六指并蒂莲只会改变药性，不会让炉鼎爆炸。
也就是说，害死袁启峰的，另有其人。
“还有其他人想要他死？”考虑到这一可能，周梧司冒了点冷汗出来。
前一世并没有发生这样的情况。而这一世却突然多了这么个变故。
说明……有些事在冥冥之中被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