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房。
周梧司重游故地，推开熟悉的丹房门扇，步入此间。
青草和干料的香味，编织成一簇，深深地嵌入了周梧司的肺腑。
本次考试通过、正式加入丹房的弟子名单已经放榜了。他此时就是丹房的一员，可以自由出入此处。
不过，因为袁启峰死得蹊跷，所以内门还要再调查。升晋内门的人选，延迟公布。
站在这儿，他有些恍惚，仿佛那个初入丹房的自己再临眼前。
过往几日躁动不停的心，总算趋于平静。
一间陈旧的丹房，不算大，可胜在设备齐全。
丹炉足足有八鼎，火力全开时，整个房间就会像铁匠铺那样炙热难耐。
基础的药料就在柜子里随取随用；如果要给内门弟子炼丹、需要高级的材料，就需要向内门的长老报备，从内门的仙草阁中调运物资。
这也是为什么周梧司绞尽脑汁也要送林绡进内门。
他要借着林绡的名义，给自己炼丹。
那样比偷更稳妥，而且师出有名，不会引起任何怀疑。
对于玄修之人而言，丹这东西，可以不吃硬练。就是练的效率就会远远落后于有丹药补服的同门。
人有五行，各有盈缺。功法又是由前人所造，自然会偏向于创造者的五行属性，导致后进者与功法有微妙的不适配之处。
这时候，就需要进服丹药来调整五行真气的流转，多抑少补。使自身的灵韵符合功法本身的要求，产生共鸣。
外门的弟子照样能玄修。只是因为没有资源、没有功法、没有人指导这三大阙，导致进展奇慢无比。
很多人修了一辈子，也只不过是修了个老当益壮。
外人一看：哇！这老汉都八九十岁了，竟然还能独自挑着水上山，继续服侍新一届的内门弟子！
这就是大部分外门弟子的结局：终其一生，都在内门的氤氲笼罩与压榨中度过。
这三道桎梏，周梧司已经勉力去掉一道：资源。
从此周梧司就可以坐镇丹房，拿药炼丹；而林绡就变成一个抓手，不断地从内门攫取资源，助自己修入更高的境地，足以和别的仙修争夺机缘宝地。
然后，他就要离开栖云宗，去做这辈子最重要、任何东西都比不过的事。
天枢丹……我就要来找你了。
“哥。”
一声呼唤，打断了周梧司的感慨。
回头一看，韩小妍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出现在面前。
“恭喜你考试全都通过了。”她走进丹房，手里捧着棒子面窝头，“这是我用我攒下来的钱跟伙房换的，趁热吃吧。”
曾经的周梧司，最喜欢吃这有味道的窝头了。韩小妍这是来投其所好的。
周梧司没有接过窝头，而是盯着韩小妍看。
按上一世，这会儿正是袁启峰晋升内门风光无限的时候；也是他周梧司第一次踩空了脚，跌落谷底的时候。
韩小妍二话不说就跑去巴结了袁启峰，从此和周梧司形同陌路。
那时候，她恐怕也像是现在这样：满脸媚笑，手里捧着辛苦攒钱买的窝头，一口一声“哥”地给袁启峰大献殷勤吧？
可现在？她最想巴结讨好的人死了！
就像一条路边的野狗，被爆炸的丹炉直接炸成了碎片。
这丫头没了新的依附对象，就跑回来摇尾乞怜。看得周梧司是满肚子的火。
“谁让你买的？”周梧司冷眼看着韩小妍，将她看得有些胆怯。
“哥，我——我……”她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向后退，“我不知道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你以前不是这样对我的。”
说着，她把两个窝头又向前递了递，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
“我给你买了你最爱吃的。希望你能消气……好么，哥？原谅小妍吧。”
要论韩小妍“做了”什么，这一世的周梧司还真没法给她挑刺。
她的所作所为，全是上一世周梧司脑内的“经验”。这一世她的恶迹，还没显露出来呢。
可要说“原谅”，周梧司也绝对不会原谅！
韩小妍的背刺，让周梧司明白除了血缘再无亲情；而柳迎莺师姐则让他不再期待虚妄的友情和恋缘。
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对自己无条件地好——那就是自己本身！
就连血缘缔结的纽带，都有可能被威逼利诱所斩断。
指望这些和自己萍水相逢的人，不计利益地对自己好？做梦！
“我没胃口——”周梧司正要驱赶她走，余光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林绡站在门口，手里抱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唯唯诺诺的模样，进退两难。
周梧司大步地走上去，把她迎进了屋内。
他可以不是好人，甚至在必要的时候要放下善心去当个“恶人”、“坏人”。
可在自己的傀儡面前，他必须——也只能是“好人”。
“师、师兄。”
迎着韩小妍阴狠而毒辣的眼光，林绡就像一只暴露在郊狼视线中的兔子一样，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天气这么热，我、我给你——送冷饮来了。”
周梧司低头一看，那碗的边缘上结着一层薄薄的水珠。几颗莲子飘在水面上。
“有心了，还知道放莲子消暑。”
“我、我去山下采的。”林绡腼腆地笑了，“加一点点糖冲开。再把碗，放在井里，这样就会变得……冰冰的。”
“哥，这人是谁啊？和你怎么关系那么好？”
韩小妍的眼眶有些泛红。她忍受不了周梧司把自己撂在一边、独自跟林绡你来我往。
“和我在同个学堂的师妹，别问那么多。”
周梧司接过林绡手中的碗，抿了一口。
冷冰冰的糖水由上至下，把燥热的身体镇压下来，就连耳目仿佛都变得清明了。
“哥，冷饮喝了生津解渴，现在总有胃口了吧？”韩小妍抓着机会，赶紧上前来讨好他。“来，窝头。”
周梧司已经给过她机会了。
就此别过、两人重回上一世那般的形同陌路——本就是她能把握到的最好下场。
可她不但不走，还死皮赖脸地倒贴上来，那周梧司也就不客气了。
有棋子，就肯定有弃子。
林绡这枚棋，是周梧司隔空操控内门资源的重中之重。遇事不能轻易抛弃，得力保下来。
而在外门这边，韩小妍只要受控，倒也算是个不错的狗腿子。将来遭到了什么紧急情况，还可以当作诱饵抛出去吸引注意力。
再不济……就将她作为一次性材料，用完就扔。
不是在寻求一棵大树倚靠好乘凉么？那就把树荫分你一片……代价自负！
周梧司拿起了窝头，放在嘴里咬了两口，心头已打定了主意。
见他吃了自己买来的棒子面窝头，韩小妍心上悬着的石头，总算放了下来。还以为他真的原谅了自己呢，一个人傻呵呵地在那泛起了高兴劲。
“难得两个师妹这么替我着想。”周梧司站起身来，“那我现在就起炉，炼两颗清凉保神的丹给你们。来，帮忙烧火。”
正当他们搬柴起炉时，一道婉转的声音在响亮于丹房内。
“师弟，这么急着就想开炉炼丹啊？”柳迎莺不知为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内门到这来了。
她站在门口，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影。
“师姐，是想要吩咐炼什么丹吗？”周梧司挺起了背，问道。
“不是不是，就是想着你已经考完了试，前来看一看。”柳迎莺缓步走入，从气场上就强压了另外两人一头。
“那现在看也看过了，不如尽早走吧。”周梧司一心只想送客，“待会儿起炉了，闷热。小心中暑。”
“这我倒不怕。晕倒在这，师弟你肯定会照看我的。”柳师姐笑呵呵的，正常人完全不可能观察出她内心的恶劣，“我还有个八卦消息。师弟想听吗？”
“什么消息？”周梧司一面掰断细枝塞入釜底，一面问道。
“内门的调查有了些眉目。”柳师姐的眼睛微微睁开，仿佛是在笑，又仿佛是在盯着周梧司，“在丹炉的炉灰里……发现了六指并蒂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