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口镇坐落于两座形似猛虎獠牙的灰岩山峦之间，一条湍急的青鳞河穿镇而过。
南山深处的猎户以捕杀低阶妖兽“赤鬃山彘”为生，山庄以兽骨装饰门墙，炊烟中常混杂腥膻血气。
而北方山脚下的河岸两侧则密布梯田，多是农户在此定居务农，还有些庄稼汉会种些药草，等着集会的时候出售。
两山相夹，远望如虎口衔珠，故而得名虎口镇。
不过，除此之外，另有一个传说。
传说数百年前，此地曾有重瞳虎妖盘踞，其吼声震碎山石、双目能摄人心魄。
一位云游修士以丹炉炼人为饵，诱虎妖张口吞噬时引爆炉中异火，将其焚为焦骨。
虎妖陨落后，骸骨就化为镇外两座灰岩山，张开的巨口形似门户，故得名“虎口镇”。
如今，镇口仍立着一座残缺的虎头石雕，獠牙上刻满修士的镇邪符箓，每逢大集前夕，镇长会率众以兽血浇灌石雕，以求虎魂庇佑市集太平。
周梧司觉得有些反常：这妖虎可是害兽。那个云游修士帮你们把它除了，你们不给他设祠庙，反而给这妖兽立了个石雕供奉？
他知道世人往往慕强，可这未免也太本末倒置了。
不过，他可不是来跟镇民讲究人伦道理的。这次出山门，他是来赶集的。
这赶集也有讲究，分大集和小集。
小集在每月初五、十五、廿五举办。以日常药材、农具、布匹交易为主。散修常在此兜售低阶灵草、符箓，形成独特的散修坊市，甚至偶有丹炉残片、古旧丹方流出。
至于大集，每年春秋两季各一次，持续七日。春季大集以灵植播种、法器开光为盛；秋季大集则主打灵药采收与妖兽材料交易。
大集期间，镇中会开放一条暗巷，允许匿名交易明面上的违禁品——如盗掘的古墓法器、宗门秘药。
地方官府对此睁只眼闭只眼，仅抽三成利作“好处费”。
周梧司上辈子第一次知道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这些东西，竟然能够半公开售卖？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这不是鼓励犯罪吗！
可现在，他已经释然了。
不是说不允许卖，这些交易就不会存在了。只要有利益，就总会有这样的灰色产业。
比起偷摸着卖，还不如明码竞价。至少能让心怀正道之士能和邪修竞争竞争。
周梧司穿越搭在青鳞河湍急水流上的木桥。两岸竹棚如犬牙交错，棚顶覆着晒干的赤鬃山彘皮，在烈日下蒸腾出腥膻与草料混杂的气息。
“来嘞！来嘞！”
“走过路过看一看啊，客官，瞧瞧不用钱。”
远远地，他就听到了吆喝声。镇中心的市集就在眼前。
干辣椒的辛呛、陈年药柜的霉味与妖兽血肉的腥膻在空气中绞缠，河风一过，又掺入下游渔村飘来的鱼腥。
卖糖渍梅子的妇人舀起一勺**，琥珀色的糖浆滴落时拉出银丝。闻到这味道，周梧司肚中有了点响动。
他继续往前走，直到一家猎户摊前，实在熬不住肚中饥饿。
铁锅里熬着兽骨汤，骨髓混着野山椒在沸水中翻滚，白汽蒸腾间，有人吸着鼻子凑近，又被烫得龇牙咧嘴后退。
“来一碗。”
他赶早，连早餐都没吃，拿着一碗没啥料的兽骨汤站定，喝了先垫肚。
“快让开啊！那个疯道士又来了！”
一声喊叫，人群如被惊散的鱼群般退开，撇下碗纷纷散去。蒸腾的雾气中显出一道佝偻身影。
周梧司的余光瞥见了一个身穿脏兮兮道袍的人。
破旧的道袍浸满泥浆与油污，衣摆拖行处留下暗黄水痕，看着就叫人大倒胃口。难怪那些顾客连汤都不要就跑走了。
“嘻嘻！有东西吃啦！”脏道士扑了上去，抓起客人们丢下的碗，仰头就灌，把里头剩下的汤全都喝干净。
周梧司见他的容貌很是瘆人。右眼浑浊如蒙灰的琉璃珠，左眼却诡异地翻出重瞳，青白瞳孔中似有血色游丝蠕动。十指指甲缝里嵌着黑红相间的秽物。
“滚！”卖汤老汉把铜勺“当啷”一声砸进铁锅里，抄起棍子，对着脏道士劈头就是打。
道士在地上被打得滚来滚去，好像一只皮球。鼻血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暗红色溪流。
周梧司把手里的汤喝尽。不想多惹是生非，正走到一半，又匆匆退了回来。
上辈子离开栖云宗那段时间，他也落魄过。多么希望世上会有好人对自己出手相助。哪怕只是给件衣服、赏碗饭吃。
尽管等到最后，他也并没有等到什么贵人，甚至没遇到过几个可以称作“善人”的人。
可现在，他自己就可以当这个善人，弥补上一世欠缺下来的遗憾。
对位高势强者，他铁石心肠，决不姑息；可对拼死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势弱之人，周梧司的心仍存有少量的一片温柔，那就是对世间本该有的正气的坚持。
“住手。”
卖汤老汉停下手来，怔怔地看着周梧司。
“五碗汤钱。”
五枚铜板砸在案上，震得空碗嗡嗡作响。
“够他喝到吐了。”
施暴者啐了口唾沫，把木棍丢在一边。铜钱一扫入袋的叮当声浇灭了怒火。
有生意谁不做？他转身就给脏道士舀汤去了。
周梧司转身时瞥见道士重孔里自己的倒影：眉峰如刃，眸色似铁。
分明是修罗相，偏要做菩萨事。
“小道士，你有福啊。呵呵呵呵……”
那道士坐起来，指着周梧司，忽然开怀大笑：
“这样讨好本大爷，是想要什么？功法？还是秘籍？我这儿什么都没有！你白忙活了！你还以为我是什么世外高人啊？我就是一乞丐！道袍都是捡来的！”
“我要你好好活下去。”
周梧司撇下这句话，就拂袖大步地离开了卖兽骨汤的摊子，留下浑身僵直的脏道士望其项背。
要问为什么他要说这句话，估计就是对前世自己的补偿吧。
无人愿做的事情，由他来办；没人敢做的事，由他来着手；他人办不到的事，也由他来做！
因为他是天下第一的丹师，只要对得起心中的自己，无论什么事他都担得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