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搁了一阵子,市集摊位的街道前已经有很多人了。
烈日蒸腾出了混着腥膻与草药的奇异气息。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修士们的吆喝声与讨价还价的喧嚷声此起彼伏。
年轻女修指尖拈着火蝶符轻轻一抖,符纸瞬间化作三只赤红蝶影盘旋升空,在竹棚间洒落细碎火星。她腰间铜铃随着吆喝叮咚作响。
“疾行符买三送一,一夜就能赶几十里路!鸡叫前灵力不散!”
南山猎户的摊位上,赤鬃山彘的獠牙被炼成骨刃,刀刃上残留的血槽泛着暗红。有个独臂汉子正用兽骨匕首划开彘皮,露出内里暗藏的一截玉髓骨。
“嘿嘿!老大,快看,这妖兽差点成精了。这截妖髓,能抵五颗下品灵石吧!”他沾血的拇指抹过骨面,顿时激起一圈淡金波纹。
周梧司扫过这些摊位,心中提不起多少兴趣。
符箓有林绡供给;而兽骨则是给炼器的那些家伙用的,他一个丹师现在用不着。
得抓紧时间了。东逛西逛,说不定好东西会先被别人买走。
“卖灵草!炼丹的草药!快来看,就这么一株嘞!”
听到这声吆喝,周梧司这才站定住匆匆的脚步,朝着灵草摊那挪动过去。
一老叟盘坐在靛蓝麻布上,面前摆满沾着晨露的玉髓草。叶片泛着幽蓝荧光的老参被红绳系着,根须还裹着湿润的土壤。
几个散修蹲在摊前,指尖凝出微光轻触参体,确认真假。
“多少钱?”他们问。
“一颗灵石,不讲价。”老人摆了摆手。
周梧司其实挺想要这株十年草的,可惜他囊中羞涩,暂时出不起这么高的价格。
“好、好、好。十年的玉髓草,拿来炼七品淬骨丹的辅材正合用!”
其中一人将灵石拍在布角,老叟眯眼掂量成色,竹烟斗在石板上磕出清脆的响。
“成嘞。您拿好——收摊!”
人群哗地一下就散了。零零散散地前往下一个摊位,寻找心仪的炼药原料。
这集会就是这样,有些东西就一份,在偌大的交易区内随机出现。先到先得,卖完就没有了——何尝不是一种机缘?
周梧司隐隐地感到可惜,不过倒也还好。
他是来买丹葫芦原料的,这些次要目标,往后放一放也没什么问题。
“客官,来看看吧。”一个摊子上蹲着个半大的小孩,光着膀子,上身就搭着一件褂子。“老远闻见你身上有股金石和药草的味道,是炼丹的吧?那来看看我家这葫芦。”
他拿起摊上其中一个葫芦,足足有一个足月的婴儿那么大。用力拍了拍,道:“您瞧,个个都是个儿大皮厚的八宝葫芦。拿来装酒,只有酒仙才喝不倒。可拿来装药正合适。”
周梧司随手挑了一个,放在手上掂量了两下,又放下来,转头就走。
“哎——客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你这葫芦拿去炒菜嫌硬,拿来做装药又嫌软。”周梧司嫌弃道,“不待充浆过后就把它摘下来卖,急着想两头挣钱呢?”
“我说客官,别急着说啊,小心口业——这市面上的葫芦都这样,水囊囊的。去年雨下得多,葫芦架子都快泡散了,再不摘就只能烂在上边。不信,你去别的摊上看看呗。”
周梧司听腻了这套说辞。
先说商品瑕疵是没办法的事情,人力不可抗;又说市面上全部都是这种产品,骗顾客先花钱购买。等发现不对的时候,这卖葫芦的早就收摊跑路了。
可这一次,他似乎真没骗周梧司。
一连去了别的几个摊位看,葫芦不论大小,皮总是没完全木质化,还带有一点点的软。
这样的葫芦,就算强行拿来灌蜡,最后的成品也不会长久,很快就会从内部开始朽烂。
难道好不容易出门一趟,就得空手而归吗?
日头慢慢爬到了天中。摊位上的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一个接一个地收摊。人潮也渐渐散去,只有周梧司不信邪,到处在寻找合适的葫芦。
“嘿嘿,别看了。”路过摊位时,那个半大的娃儿贱兮兮地对他嘲笑:“都是这样的葫芦,我没骗你吧?”
周梧司叹了口气:小集已散,是该走的时候了。
已活百年,他的心态倒是没怎么受影响:天下诸事纷纷扰扰,哪有万事都顺心如意的?顺势而为吧。
沿着原路返回,周梧司重新来到了河畔边上。潺潺的水流声很是宁静,让他这次空手而归的路程不再那么单调。
“嗯?”他瞥见了路边的一个摊子,“怎么在这里还有个摊子?”
摊子的主人是个老妪,似乎腿脚不好,有根拐杖放在摊位的前边。
藤编筐缝隙里渗出驱蚊艾草的辛呛味,几只绿头蝇虫正围着枯藤打转,却被藤节处偶尔逸出的寒气惊得振翅逃开。
周梧司以毒辣的眼光捕捉到了异常。他大步向前,站在老妪的摊位前。
“买些吧。”老妪抬起头来,沙哑地说,“山里摘的艾草,和人家里种的不一样。”
周梧司无视了她的话语,俯下身去,两手捅入艾草篮中,把里头的草药一捆一捆地翻出来,丢在地上。
“哎!后生,你发什么癫!!不买别碰!”
老妪突然跳起来,抄起拐杖,“啪”地敲在周梧司背上。
周梧司吃痛地抽出手来——倒不是因为被老妪打了才痛,而是因为他的手——
就在探进艾草筐这么几秒钟的功夫里,他的手掌已经被冻得冒出了一层霜。不及时拔出来,很可能会深度冻伤。
那浑浊的眼珠在皱褶间射出精光。她佝偻着背探身过来,枯瘦如鹰爪的手猛地攥住周梧司手腕,指甲缝里嵌着陈年草渣:“碰坏一根须子,就赔三文钱!”
“对不住对不住。”周梧司缩回手赔笑,“我其实特喜欢艾草的味儿,尤其是野生艾草,见到就忍不住,要不——您这筐就都卖给我吧?我出一吊钱。”
跛脚老妪咧开嘴,贪婪地伸出手来:“拿钱。”
周梧司交钱消灾,眼睛一刻也不离那筐艾草。
他故意抓起把艾草凑近鼻端嗅闻,假意蹙眉嫌弃,实则是进一步确认:“味儿倒是冲,但晒得不够干吧?而且看你腿脚好像不利索,真是你自己去山里摘的吗?”
老妪嗤笑一声,露出缺了门牙的牙床:“外行话!艾草要带三分潮气,这才能熏出烟来,锁得住药性!也只有山里的野艾草,才值得这样炮制。”
她的唾沫星子喷在藤筐上,却在对上青年澄澈目光时,莫名地心虚——这后生看似温吞,可眼底却像藏着口古井。
不过,身正不怕影子歪,老妪这么想着,又挺起了胸膛。
爬进废弃的古寺里薅草,她已经摔伤了腿、遭报应了。
可那是不敬神佛的报应。她又不偷不抢,眼前这个后生可没资格来问这问那的。
“呵呵,没事没事,我就是一问——这艾草确实不错。”周梧司把地上的艾草都捡起来,放回筐里。“那大娘,我先走了,路上你也慢点。”
一步。
两步。
周梧司走出了四五步远,那个老大娘都没再有动静。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这筐艾草里混着什么东西!
成了……!
玄阴藤,到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