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内门的事，有很多需要小心……”
楚昭然掀开茶盏，轻抿一口香茶。闲堂顿时便茗香袅袅。
“像是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乃至同一句话，对谁可以说，对谁不能说。这都有讲究在里头。”
堂下跪着的是一名少年，十五六岁的模样。
他跪在青石砖上的膝盖早已磨破，颧骨上泛着淤紫，右眼肿得只剩条细缝，血痂凝结在开裂的嘴角，像是被人用朱砂笔在唇边点了道歪斜的疤。
几缕碎发脱离了头巾垂下来，随着他的抽气声，在染血的领口处簌簌颤动。此刻正强忍着疼痛，静听楚昭然说教。
“你这次惹的事，我已替你摆平了。不因为别的，就冲你这朝气蓬勃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刚入门的自己。”
楚昭然笑着说道，
“下次就算别人占理，你也不能当众跟别人起冲突，油滑些，知道了么？”
“可是，师兄！”那少年仍是忿忿不平，“若他总仗着人多势众，岂不是我有理也变无理了吗！”
“哎哎哎，什么话。你知道对面人多势众还冲上去跟别人打，那不显得你脑子有泡吗。俗话怎么说来着？”
楚昭然连连摇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这一刻也忍不了。到底是不想当君子了，还是不想报仇了？”
“我……”
“听好，也就是今天这事在门内，清规如在。他们只敢打你，不敢杀你。要是到了江湖上，一堆熊身虎相的修士和你起了冲突，你也就直傻傻地冲上去被人宰割？”
楚昭然装模作样，长叹一声，
“唉。你听说马儋的下场没有？头脑一热，冲上去跟妖兽搏命、逞英雄。轰地一下，人命没了。最后宝材全被其他人捡走，他啥也没捞到。你说可笑不可笑？你想想你这样冲动，和他有什么区别。”
听了实打实的事例，少年才渐渐冷静下来。
“是了，师兄。我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
楚昭然起身，从匣子里取出两颗丹丸，漫步向少年跟前，将其塞到他手心里，
“一颗是养内伤的丹。内门人手重，下手不知深浅，你吃着，免得将来落下什么隐患；另一颗是助修为的平气丹，你也吃了，早日比他们更强，争一口气。”
“师兄！”少年眼睛一亮，“这……这真的好么？”
“有什么？这样的丹，你师兄我就算去丹房要一车来，他们也得给我老老实实地炼！吃就吃了，不要多话，不要声张。”
楚昭然露出个微笑来，
“师兄我啊，最欣赏的就是你们这些后起之辈。看你们练功有劲，我心头也高兴。”
“谢师兄！多谢师兄！”那少年受宠若惊，连拜了好几下。
“行了行了，客套。”楚昭然打发道，“也到午饭时分了。大白天不好意思开小灶，就不留你用饭了，去外边自己解决吧。”
“嘿嘿，多谢师兄！”少年真以为遇到了赏识自己的前辈，别提多高兴了。他从地上爬起身，拍拍灰，倒退着跑出去了。
“哼，愣头青……”
楚昭然变了个脸色，回到桌前，把茶一饮而尽。
自从马儋死后，他一直在物色一个新的跟班。
跟班的人选倒是不少，隔三岔五，总有渴望得到大山靠一靠、得到树荫庇一庇的内外门弟子前来探口风。
只可惜，他已经看不上马儋那种没什么价值的狗腿子了。这些人在他眼里，就是稍微精明些的马儋。
就算马儋干的所有坏事都能推到马儋自己头上，可是个人都知道马儋是奉谁的命令办事，因此也就会把怨气对准楚昭然。
楚昭然现在可是在朱雀炼血的关键时期，一点差池都不能有。万一做得太过、犯了众怒被群起而攻之，那就全完了。
所以他想到了一个法子，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他先是看到了燕明澈在内门人前无敌的牌坊，心想这行正道之事的招牌这么好用，那不如也找一个类似品性的人当跟班。
一来大家总觉得他会再找个“新马儋”替自己做事，这样一来正好有个出其不意。
二来嘛……自己也能多行点“善事”，拯救一下被马儋那蠢货害得开始掉价的门内名声。
“这丹房送来的药，药力越来越短了，我离瓶颈，大概也越来越近了。”他拿起辅助炼血的药丸，又吞了一颗入肚。
呵呵……等着，都等着。只要突破了这四相炼体，那他楚昭然就是长老之下第一人了。
哪怕是外门大师傅杜豪，也只能堪堪和他打个平手。待再有来日，定连他也不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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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怀揣着丹药，从楚昭然处匆匆走出。
今天的阳光如此毒辣，可在少年看来，也只不过是稍微骄纵了些许而已。
他得到了门内小红人的赏识，还得了两颗丹丸，心头之花怒然绽放。
比起这份激情，头顶上这点太阳，又算得了什么？
还没走出两步，待他刚转过长廊拐角，便看见青石阶前飘过一抹藕色衣角。
他的脚步忽然定住。
胡乱抹了把嘴角的血痂，指甲缝里残留着方才打架时沾上的泥灰，此刻在日光下竟显得那么刺眼，来不及抠去，便只好藏在背后。
目光低垂自检，被扯歪的襟口露出锁骨处青紫，他慌忙将衣领扯正。
确认仪容仪表都方便见人后，少年这才迎上前去打招呼：
“放学了么，林绡？”
林绡吓了一跳，头上的小钗饰像是受惊的雀儿般扑棱着翅膀。
见了少年，她垂着头，露出后颈细小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金边，耳尖却红得要滴血。足足缓了几秒神，这才开口回话，答得支支吾吾：“嗯、嗯。”
“我这会儿正想要去用午饭，如果不嫌弃——咱俩搭个伙？”
林绡把头摇得像拨浪鼓，道：“我、我要先去丹、丹房看看……你自己先去吃吧。田、田鸿彬。”
田鸿彬就喜欢她这害羞的神态。
虽说林绡长得不怎么出众，打扮也一直是土里土气。可只有细看才知道，她的可爱不只是单纯靠皮囊展示。
最妙是那双总低垂的眼。抬眸时宛若惊鹿掠过春溪，眸光流转间泄出几分青苔石上生的鲜活气。
眉眼闪烁，举目投足，在灵动的一呼一吸之间，就已将她水灵可人的一面展露出来。
“不忙嘛。”田鸿彬道，“你要是有事去丹房就先去吧。我等你。反正咱内门弟子的饭菜，就算再过一两个时辰还有余。”
“……”林绡有些呆呆的，似乎是听懂了，连忙点点头。抱着今天给周梧司抄录的内门功法，转身向着丹房跑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