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出现在这里的田鸿彬,林绡感到很是意外。
“看你走得急。一从静心堂出来,怎么叫你都叫不住。”田鸿彬道,“如何,今日功法修炼得还得心应手么?”
“嗯……嗯。”
林绡点了点头,
“感、感觉,找到了些门路。按此下去,说……说不定会有些成果。”
“那就太好了。你可是大家口中公认的小红人。”
田鸿彬手腕轻抖,“哗”地一下,织锦扇面应声展开,发出一串细密的簌簌声。
月光在缎面上流转,为那半透明的素纱蒙上层银霜,金线暗纹在流动的光晕中忽隐忽现,金线绣的鹤影随着扇骨舒展翩然欲飞。
这招是他近日才从别人那学来的,很能博女孩子的眼球。
可惜林绡只对声音敏感,她对这一耍酷动作的反应是又被吓了一小跳,整个人抖了一抖,头上的钗饰晃来晃去。
不过,她倒是觉得扇子很漂亮,不住地盯着看。
“你资质肯定不错。当年我从引气境突破聚灵境可费了老大功夫了。再过些年月,只怕我也不如你啊。加把劲,让大家都刮目相看。”
田鸿彬一面说好话,一面摇扇,让沉闷的夜晚里多一些气流,轻轻地向二人之间涌动。
林绡眯起眼睛,不自觉地仰起脖颈,露出领口处被汗水洇出的一弯月牙形水痕。任风掠过她汗湿的鬓角,让凉意抚过她耳后细密的绒毛。
黏在后颈的碎发被风轻轻掀起,像是揭开了层蒸笼的纱屉。将白日里沾染的丹房硫磺气息冲淡几分。
感受着盘踞在身上的一层热气被驱散走,她打了个哆嗦,惬意地说道:“好、好凉快啊。”
“嗯?当然了。”田鸿彬笑着说道,“要更大些力扇么?”
“不用了。怕你手累。”林绡摇摇头,专注在他手头的扇子上,“你这个、扇子……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是让专人做的。”
田鸿彬解释说,
“扇骨取用的是洞庭三年生的泪竹,也叫湘妃竹。再请老匠人用麂皮打磨七日,方能这般触手生凉。缝起来用的也是苏绣丝线,共计二两银子。”
他说着,用食指轻叩扇骨,证实着他所言不虚。
湘妃竹特有的泪斑在月光下泛起紫褐光泽,每节竹管衔接处裹着半指宽的银丝包边。
当扇面完全展开时,能看见边缘处用双面绣技法勾勒的卷云纹,正面银灰背面黛青,随着角度变换宛若流动的阴翳。
的确是文人赠礼中的上品选择。
“二、二两……!”林绡本来还有些期待,可一听价格,就马上低下头去,双手扯紧下裳。
“怎么,想要一个吗?”田鸿彬“啪”地一下收扇,扇骨相击发出玉磬般的脆响,“那这样——这把你拿去。”
“不、不行!”林绡拼命摇头,“我不能拿。”
“那……我再叫人做来送你一把?”
“我只是,随口问问。”林绡原本还想说点什么,可害羞却将所有的话全压回了肚子里去。“多谢……你的好意。”
“不用那么介意。花钱也得看花在什么方面上。”
田鸿彬看着林绡唯唯诺诺的样子,一分不讨;不似其他内门女同门那般贪得无厌,心中别提多喜欢了,
“不是有句俗话叫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吗?那钱花的就肯定冤枉——不过,钱要是花在你身上,我倒觉得挺值得的。”
“唔……”林绡似乎没听懂这话当中的意思,只是挠挠脸颊。“谢谢?”
田鸿彬正打算再进一步时,却看见了林绡半边脸上浮着的通红。
那抹赤色像是泼在宣纸上的朱砂,正沿着耳廓往脖颈处泅染,刺眼无比。
月光将肿胀处的细小汗毛照得分明,如同初春桃枝上茸茸的苞芽。
她说话时总用左手无意识地摩挲右脸,在红肿肌肤上拖出淡色痕迹。
想必是有点疼吧。田鸿彬心疼地想着,于是开口问道:
“林绡,你这半边脸怎么了?”
“嗯?”林绡摸着自己的半边脸,还以为它真被周梧司捏大了。“怎、怎么了?”
“又红又肿,你自己没感觉到吗?”田鸿彬语气沉重,“刚刚从静心堂走的时候,还不见你这样啊。怎么现在突然就变红了半边?”
“……”林绡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轻轻地张着口,又缓缓闭上。
“是不是刚刚和你碰面那人欺负你了?”田鸿彬焦急地说道,“他是谁?用不用我替你出头?”
“不——”林绡用有点尖锐的声音,第一时间反驳道,随后就注意到自己失态,慢慢地畏缩起来,“不用……”
“那也就是说,确实是刚刚那个人把你弄成这样了……”
田鸿彬义愤填膺。就算他不中意林绡,也看不惯这样随手欺负女子的事情发生。
他低沉地问道:“那个人是谁?”
林绡一个劲地摇头,替周梧司开脱:“不、不用管他。我们聊点……别的吧。”
“林绡,我们不用怕他!咱们是内门的人,有长老和内门清规给咱们撑腰!你告诉我,我就有办法替你出头!”
“他、他不是坏、坏人……他、他、他……”
林绡急了。一急她就结巴,连话都说不清楚。
“真的、不用管。他对我、很好……真的!很好……不要……就是……呃……唔……”
“……是你那在外门的师兄吧?”田鸿彬敏锐地推断出来,“周梧司。”
其实这一推断也没费多少力气:
这林绡向来是独来独往的,几乎没跟内门里的人打交道。一有空就往丹房那里跑,去找周梧司玩。任谁都知道她在进入内门前,跟周梧司关系要好。
既然有这么多关键信息,田鸿彬就直接断定了目标嫌疑人。
“他……他没有……欺负我。”
“唉……林绡,如果他没欺负你,怎么会把你脸弄成这样呢?”
看着林绡这一副为难的样子,田鸿彬暗暗地觉得里头有什么隐情,
“难不成还是你自己弄的?”
“嗯、嗯!”
让他没想到的是,林绡竟然还借坡下驴地点头了!
“是……是我自己不小心……弄得……和他,没有关系……”
“那你说说。”田鸿彬重新打开了折扇,“你自己怎么弄的呢?”
“唔……”林绡一下就闷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头上的汗慢慢凝出来,像是在竭尽脑汁地思考怎么编才能把师兄摘出去。
“林绡……你是不是怕他?”事出反常,田鸿彬问道,“你是不是给他拿着什么把柄了?”
“没有啊?”这回林绡答得很快,“他……他一直都,对我很好……”
师兄从来都是疼她的,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叫她。这回只不过是下手稍微重了一点点。林绡心里头却也乐意承受。
“你不要被他几句花言巧语蒙骗了。”田鸿彬说,“如果真疼你,怎么会舍得把你的脸弄成这样?他这是打你了?”
“不要问了,田鸿彬……”
林绡如果有心机,就会甩下一句“和你没有关系”,而后拂袖离去。
但她没有这么多的心眼,老老实实的,就连推诿都不太会推。
“真的……没有什么……”
她越解释,田鸿彬就越觉得其中有什么隐情。
周梧司手中,肯定有拿捏着林绡的东西。这才让林绡投鼠忌器,不敢说也不敢动。
既然如此,他也不能逼着林绡把话全说出来。
只能一边提防着周梧司,一边自己亲自去调查才行了。
夜风突然变得潮湿沉重,仿佛裹挟着丹房方向飘来的草药气息,在他鼻端凝成某种不祥的预兆。堵塞着他的呼吸,让他喘不过气来。
“没事的,林绡。”看着林绡这副不争气的样子,田鸿彬暗下决心,“我会把你从魔爪中救出来的……!你就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