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前,丹房门外。
燕明澈早些时候收到了周梧司的来信。信中说他近来颇有些困扰,希望能找个朋友来商谈。
自打小半年前,燕明澈就开始关注周梧司这名奇才了。
一开始,他还只是在外门小有名气的杂役。等到他为了护下同门、冲撞癞子头杜杰,就连内门也流传起了他的事迹和美名。
就是在这个时间点,燕明澈结交了周梧司。
燕明澈没有别的心思,只想成为一名豪爽的侠客。修为不重要,重要在能结交天下能人志士,一腔热血专为打抱不平而生。
周梧司这等有情有义之人,自然也在燕明澈的结交标准之内。
可越是关注他,燕明澈心中的困惑就越多。
这师弟待人处世,虽说面面周全,可总有一种很诡异的轻视感;眼睛里也有着不同于同龄人的深邃。望之如望深井,令人胆寒。
上次狩猎重瞳大虎的时候,周梧司也展露出了极其优异表现。
从临场判断再到出手时机的抉择,几乎无可挑剔。
那份战斗的英姿,深深地刻印在了燕明澈的脑海里。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周梧司不过一个外门弟子,又没专人指导怎么战斗,竟然能和自己配合得天衣无缝?
如果要用天资聪颖来解释,那他在外门修炼这么久,功法迟迟没有长进又待怎讲?
这人身上全是谜团,还没查清一个,另一个就立马冒出头来。
燕明澈觉得自己有点过度上心了。她又不是周梧司的姐姐或者妈妈,干嘛那么关心他呢?
然而,她却没法让自己停止去想这些事情,脑海里渐渐被他的身影塞满。
吃饭的时候,会想着周梧司说过的一些话;入浴的时候,会想着周梧司做过的一些耐人寻味的事;睡前冥思的时候,关于周梧司的各种猜测全都浮上心头。
周梧司身上有一种诡异的魅力、一种在合理中暗藏着的乖离感,驱使着她去探求此人身上的真相。
于是,她来了。拿着周梧司给她写的诉苦信,来到了丹房这里。
夜访异性怕是会招人闲话,不过燕明澈倒没怎么把自己当女儿身看待,想必周梧司也是如此。
“砰!”
丹房里传来的异响,让燕明澈从发散的思维里收回,猛地抬起头来。
她快步上前查看情况,竟然是一群黑衣恶徒在群殴周梧司!
岂有此理!
长剑出鞘,燕明澈踏槛一声怒吼:
“住手!”
房内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咆哮打断动作,僵直在原地,和赶来的燕明澈对峙起来。
“这么多人打一个,还要不要脸了!”
燕明澈横剑于前,大步跨入其中,只身将恶徒与周梧司分割开来。
她的修为比这些人只高了一点。就算持械,恐怕也只能同时应付一两个。再多,她就打不过了。
然而,正义感撑起了她的勇气。
要是自己在这里退缩了,那师弟怎么办?
面对邪恶,岂有畏难而退的道理!
燕明澈慢慢地踱到周梧司身旁,立剑护于其前。
原想会有一场恶战,可令燕明澈不解的是,对方似乎也没有多少战斗的兴头。
见她一来,恶徒们的脚尖竟然都移向了门口。
“燕明澈,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他们丢下一句狠话,从地上抓起倒地同伙的裤管,
“但是好男不打女,今天先放过你们俩——周梧司,你作恶多端,迟早没有好下场!”
说罢,他们匆匆挤过燕明澈身旁,遁入夜色当中。
“呼……”
燕明澈浑身都松懈下来,肌肉间游走着一股使不上来的酸劲,后槽牙都咬歪腻了。
怕就怕对方真不留情面,硬要动手。那自己这边肯定是凶多吉少!
她赶紧蹲下身,检查周梧司的情况:“周梧司!师弟!你没事吧?”
“能有啥事,不过是给打了一拳而已……”
周梧司扶着燕明澈站起来。
这师姐,真是个练家子啊。
她不像林绡、柳迎莺这种身躯柔软。周梧司的手搭上去时,只感到坚硬的肌肉在手心中虬成了团。
因为挨了一拳的缘故,他半边脸高高肿起,似笑非笑。
“你……你招惹到内门的人了?”燕明澈担心地盘问起来,“还有伤到哪里没有,要不要去找大夫请点药回来?”
在周梧司眼里,这个师姐虽楞了点、直了些,可说话全是真情实意的。
和她交流起来很舒适,不用花多少戒心去提防背后的冷箭。
“师姐,我没事。你看,我一个男子汉,硬朗着呢。”
周梧司大大方方地走了两步,证明自己安然无恙。
燕明澈继续劝道:“这伤势可一点拖不得啊。你现在觉得没什么,说不定已经有暗伤在皮下守着了。等过了几天再就医,就来不及了!”
周梧司摇头:“请大夫要花不少银子呢,这点钱,咱还是能省就省了吧。”
“你怎么还担心银子的事!”
这句话把燕明澈给听急了。她本就是急公好义的人,性子疾如风、烈如火,
“这样,钱我替你出了!你现在就随我去看大夫!门里的大夫看一次,要不了多少钱!他们不敢诓咱们!”
没想到这燕明澈师姐人品竟然这样的好,周梧司不禁有些感叹。
他最开始也没考虑那么多。叫她来的本意,只是想由她来收拾残局的。
毕竟他周梧司明面上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外门弟子。
越级打倒一个敌人,可以说是侥幸;把一众聚灵境圆满的歹徒全打倒,岂不露了自己真实修为的馅?
所以要燕明澈来收场,将饺子包圆了。
倒是燕明澈这般热心肠,搞得周梧司都不知道该如何下台才好。
转念一想,上一世燕明澈碌碌无为不成器、没能被自己所记住,大概是因为无缘受高人指点,这才处处碰壁。
如此一名心怀高尚之志的侠客,最终的结局……恐怕是郁郁不得志,悲惨终老吧。
唉,可悲可叹。
周梧司倒没什么英雄情结,也不想替别人的遗憾找补。
只是,如果燕明澈这样关心自己,那自己给她一点好处、助力她在扮演“江湖大侠”的游戏上玩得更开心一点,也不是不行。
人活百年,亦各有志嘛。就当是还她这份关心的人情,顺便拉拢她一下。
更何况——进一步来说,燕明澈的这面大旗,周梧司很是喜欢。
有些事情,就得要历来光明正大的人去干。
比如惩奸除恶、缉拿罪魁……只要有了正义之师的名头,就算过程不怎么光彩,大家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就是所谓“正义”。
上一世,周梧司就被正道打成是“妖修”、是“恶人”,惨遭围追堵截,深受其害。
可他才不是什么哭哭啼啼、想要到处找人说理的小娘炮。
等到了他那一境界,个个都是修仙界内拔尖的高手,不再会有上位者来主持公道。
届时,世上唯一的道理,就是力量,其他换什么来说都不管用。
想让别人承认道理,就让自己变强吧!
吃一堑长一智。既然已经发现这竖起大旗打一派的招数好用,那他也要用起来、汲取其中的力量。
想扳倒楚昭然,靠他独自一人是不够的。
一个人既要有力量,也要有份量。
现在的周梧司,空有力量;因总是收敛锋芒、低调行事。因此没有打拼出属于他的份量。
份量不对等,力量的差距就会被进一步拉大。
楚昭然在门内有声势、有靠山,还有一众狗腿子跟在后边造势。
哪怕周梧司把楚昭然的罪状写成大报贴满整个山门,也不会有人理睬。
可他这边,要是站着个燕明澈……那就不一样了。
燕明澈是什么性子的人?侠客!
侠客最忌恨什么?恶人!
那让燕明澈去声讨楚昭然,楚昭然成了什么?当然是恶人了!
恶人禽兽,人人愤而讨之,得而诛之!
除非楚昭然背后的靠山,也就是那群废物长老硬保,否则这样的攻势,他绝对是挡不住的!
那么,拉拢燕明澈,便成了必要的选择。
“师姐。真感谢您有这番心意,晚辈实在感动。”
周梧司推脱道,
“可这丹房炉子都开着呢。留守人员也就剩我一个了,走不了。我还得把炉子看好。要不然内门责怪下来,可就不好了。”
“对啊!怎么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其他的丹房同门呢?!”
燕明澈后知后觉,一跺脚,咬牙说道:
“——该死!你给他们‘卖’了,知道不知道?”
“师姐何意啊?”
“他们早就知道这群人要来害你!这才提早离场、撇清关系!甚至……甚至不愿意给你透个风!眼睁睁看你被打!”
燕明澈气得把剑鞘往桌上一拍,
“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匪夷所思!同门危难在前,竟然弃你而去!”
周梧司摇摇头——燕明澈还是见少了。
世上像他丹房同僚这种偏爱明哲保身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周梧司不会怪他们,只是将来他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也不会出手相助。
这就叫做礼尚往来。
对无依无靠的人好,那叫善良;对有恩于自己的人好,那叫知恩图报。
对加害过自己的人好,那可不叫以德报怨,叫蠢!
所谓以德报怨,只是“蠢”的另一种写法。
“师姐,别生气了。坐。”周梧司拿了点软膏,往自己脸上涂了止痛。
“我坐不下去,心头闷得慌。”燕明澈给这内外门的乌烟瘴气给气得无言以对了。
师长冷眼旁观,前辈媚上欺下,同僚贪生怕死。
这一副哀景,实在让她失望!
“师弟,你如实说吧。到底是谁想加害于你!你这期间,可曾有招惹过什么人?”
“师姐,我刚刚被打了一下,头脑昏昏沉沉的,怕讲不清楚。”周梧司见她上套了,尽力压制住喜色,“你不坐下来歇一歇,我还想歇呢……”
“唉……好吧。”燕明澈这才坐下来,听周梧司说论、一点一点地剖析楚昭然的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