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你!”
两个小孩“唰”地站起来,瞪圆的杏眼在午后阳光里闪烁着狡黠,指认出眼前的师兄,
“周梧司!”
他们的语气里倒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反倒是对周梧司这样一个外门传奇人物的频频造访感到好奇。
毕竟那丁点药钱对出手阔绰的家庭来说,只是九只牛上的一点点毛。
出不起的不是受害者,出得起的压根不在意。
“不错,正是我。”周梧司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就站到了讲桌的正后方。
他五指撑开重重按在讲桌边缘,那双总带着几分戏谑的深眸扫过全场,连窗台垂落的紫藤花都被他目光烫得微微一颤。
“你又要来给我们卖药了吗?”一个女孩子,头上扎着两个大大的丸子,问道,“我家里人说了,你给的药是骗人的!”
“骗人的?你们真觉得是骗人的吗?”
周梧司一点也不觉得害羞,反倒是大大方方地站直了身子,
“来,你们当中有谁敢说:‘我分明按照你的医嘱去做,可吃了药却还没效果’的?站出来看看!”
“有一个,我赔你们全部药价的两倍;有两个,我就赔四倍!以此类推!听好,我不是赔一个人,是赔你们全部人!敢不敢站出来明白回话?”
众童子面面相觑,低着头,一句话不敢说,更别提站出来了。
毕竟,他们全都没能按照周梧司的“要求”去服药。
光是“早起”这一项,很多人就因贪恋床榻而起不来床。
“哧,不按要求服药,还想进步?真想着天上掉馅饼啊?”周梧司不但不安慰,反倒嘲笑起他们来。“趁早打消这念头、老老实实地泯然众人吧。”
这一嘲笑,反倒起了两个神奇的作用。
首先是权威;
周梧司一点都没安抚的意思,仿佛他的药就是绝对的指标。
没有他药出错的份,只有吃药的人没吃好的可能。
而后是激将:
凭什么你能这么游刃有余地嘲笑药效不起作用?
童子们觉得,周梧司肯定还藏着什么后手,就等着今天来放绝杀呢。
他们的目光流转,最后停定在了周梧司手边的布袋上。
还真有!
他今天的杀招,就藏在这个布袋子里!
可结果却出乎众人意料——
“唉。我算是白跑一趟了。”
周梧司摇了摇头,把布袋子从桌上又收了回去,
“本想你们有一两个能坚持下来、打下坚实的知识基础。我便能把这些倾囊相授了。谁知道你们——嗐!真不争气!”
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真唬住这些小同门了。
“算了,你们就继续享受安逸的日子吧。这书我要留给那些刻苦的孩子们——我还是,到去器修那边转转吧。看他们有没有坚持按我所说去服药。”
学童们怔了怔,一下子便全急了:谁知道这周梧司是来做售后服务的啊?!
银子花都花了,怎么能便宜另外一拨人!
“师兄别忙着走!我们只是贪睡了些,可并没有干误了成绩的事啊!”
“对啊,师兄。我们只是没有全按照您的医嘱去做,可勤学苦练这一块,咱也不比器修那些外门差!”
“周师兄,你是丹修这边出身的人吧?怎么能厚彼薄此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边说边蜂拥向前,团团将周梧司围住。
最前排的胖小子直接扑上桌案,沾着墨渍的衣袖险些蹭脏周梧司的衣襟;扎双丸子的女孩踮脚揪住他腰间的水袋子。
有人踩到散落的《丹经》竹简,脆响声中,周梧司手中的布袋子被三四个学童同时扯住边角。
七八双小手在空中乱挥,在周梧司眼里,他们像极了药田里争夺灵露的小虫。
周梧司嘴角勾了勾。
人身为万物灵长,有一种很独特的心理,叫损失厌恶。
比起赚钱,人们更喜欢不亏损。
而且比起自己不亏损,更厌恶眼睁睁看别人赚钱。
二者相加,约等于“不赚就是亏”。
人其实是天生危机感特别强的动物,对威胁格外的敏感。
在上古时期,这份机敏保护了人类,保证他们总能从洪水猛兽的侵袭中幸存下来、薪火相传。
而到了社会关系渐渐达成的时刻,这份危机意识就转移到了对同胞亲族的提防上。
自这个时期开始,害人性命最多的就不再是猛兽、也不是洪水、更不是大旱——而是人自己。
仅仅一场为了争夺宗门立牌宝地的对决,就要死多少人?至少伤百死十。
而有的大门派会进行世仇争斗,那可就更厉害了。被卷入进去、惨遭横祸死亡的人数,恐怕光一年下来就成百上千。
人杀起人来,也不比猛兽下手轻多少。
所以,人才会开始提防人。一旦出现明显的资源倾斜,人们就会开始感到害怕、不由自主地开始畏惧。
要么趋炎附势、抱紧大腿;要么奋起备战,彻底遁入人性的黑暗森林。
哪怕是在竞争最不激烈的外门,这份不安的感觉,仍旧紧紧缠扰、困扰着学童们。
炼器坊要是起势,力压丹房。虽说也翻不了什么天,但隐隐地就是会感觉到有股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这份“不舒服”的感觉,就是那份传承自上古时期的危机感在作祟。
当周梧司扮演的这样一个上位者,公开表示要将资源倒入另一侧时,丹房这一侧的学童们自然而然地就会开始恐慌。
他们觉得,自己明明也花钱买了药,理应同样受到优待才对。
自己这份便宜赚不到,岂能让别人赚去!
“好了好了,别扯我袍子了。”
周梧司震手,甩开学童们拉拢他的手臂,
“反正你们拿回去又不会好好学。这些书可金贵得很!我搞到手,一本起码要二十两呢!二十两什么概念你们知不知道啊?嗯?”
“二十两……!?”
二十两!!
二十两银子的价码如同在油锅里撒了把盐,满屋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听到这些书籍如此昂贵,学童们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们的眼神开始变得贪婪,绝不肯放过这份本来该属于他们的肥肉。
一两个靠窗的瘦削少年喉结滚动,角落里的圆脸丫头瞳孔收缩成针尖似的小。
此刻,所有的视线都化作无形的钩锁,死死扣住那个灰扑扑的粗布口袋。
哎!要是周梧司早说按医嘱服药、事后还有价值高达二十两一本的秘籍练。那每个人绝对都当个乖乖孩子,早睡早起、认真研读了。
“师兄,器修那边要是也没有人按你的医嘱行事,这些书不就浪费了嘛?”
“对啊,师兄。肥水不流外人嘛!还不如便宜咱们呢!”
“不行,起码也得问过才知道。”周梧司摇摇头,把布袋子捂紧了。
“那——师兄,万一呢?万一他们也不争气怎么办?”
周梧司假装被问住,站定了好一会儿。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粗布袋口来回摩挲,将断未断的麻绳在指尖绕出朵墨色的莲花来。
喉间发出沉吟的声拖得极长极长,故意吊着他们的胃口,假意被满屋此起彼伏的“师兄”哀求惊破这刻意为之的沉默。
“那就,公平处理。”
他抬起头来,面向所有人。等这些可爱的小摇钱树都屏息等待时,才道出自己的处理方式:
“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