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声像鞭炮似的，在青鳞河两岸炸得震耳欲聋、此起彼伏。
“让道！让道！”赤膊汉子抬着檀木兽龛、踏着秋风，排成长龙一道沿街走来。龛中虎像淋着新鲜鹿血，在香火缭绕中闪烁着明暗变化的灵光。
祭过虎龛后，虎口镇的秋季大集就算是正式开张了。
扛着赤鬃山彘尸首的猎户大摇大摆走过人群，兽血顺着青石板缝隙蜿蜒成河；北岸梯田药农的独轮车队被挤得歪斜，从车上掉下来的参须草叶卡进石缝里，转眼就被踩成青黄交间的泥点。
河面浮桥被挤得吱呀作响，卖糖画的老人被推搡着撞翻陶罐，琥珀糖浆泼在卖避毒丹的摊位上。
褐衣药贩心疼地抓起黏连丹药的糖块，双方转头就对骂起来。扛旗孩童见这两家摊位无人看管，从人缝里钻过，七八只手登时伸过去争夺剩余的糖画。
“哇……真热闹啊。”林绡悸动地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
人生此前的年岁，她从未见过如此人声鼎沸、人头攒动的场面。
若不是师兄……恐怕自己也无缘身处这一闹集当中吧。
“买来了，糖葫芦。”周梧司拿着根一串有半只小臂长的糖葫芦走回林绡身旁，“快些吃吧。天热，糖块过会儿就变得黏乎乎的了，还沾灰尘。”
“嗯！”林绡开开心心地接过糖葫芦，眼睛亮闪闪朝外放光。
这还是她第一次吃糖葫芦呢。此前她只听过有人把山楂果子泡进糖浆里，还是头一回把这红彤彤的糖点吃进嘴。
不过，她正想要动口的时候，张开的嘴又关合了下去。
“怎么？”
“师兄……为什么你只买了一串？”
“你这小身板还想吃几串啊？这一串下去够填你半个肚子了。”周梧司扫视周围，视线在嘈杂的人群中穿梭，试着寻找一些能买到有用器物的摊位。
“不、不是……我、我是想问……你不吃吗？”
周梧司过了对糖葫芦这种食物特别感兴趣的年纪了……而且已经过了非常非常久了。
“因为贵呀。这一串要二十个铜板子呢。”周梧司找了个借口道，“富家少爷才吃得起这么多糖块做的点心。也就是这大集一年两度。你看平日有做糖葫芦的沿街叫卖么？”
“我、我有钱。”林绡摸出一吊铜钱来，“师兄，你可以再去买一串来。”
“算了吧。不是说我请你吃么？怎么又变成你出钱了？”
周梧司把她手里的钱按下去。
就算只是一吊铜钱，也不能在外头露财。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为了一吊钱杀人取材者，大有人在。
周梧司早就意识到今天这场大集热闹非凡，定然有不少凝真境圆满以上人士参加。
这会儿的自己，甚至不能在柳迎莺那里占优，更别说在这群英相聚的大集上了。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没有理由在这时候摆阔。
他今天只会在一个地方露富——那就是暗巷里的拍卖行。
“再说，卖糖葫芦那边人挤人，挤破头了都。我可不想再去挤一次。”
“唔……”
林绡皱眉苦想，忽然意识到了一个最简单的方案。
她把糖葫芦凑到师兄嘴边，说道：“师兄，我第一次吃糖葫芦……这个该怎么吃啊？是该咬着吃还是舔着吃啊？”
“你不嫌脏就舔着吃、含着吃呗……想吃里头的果子，就把整块糖都咬下来。”
“可这签子这么长，咬着吃进去，可不就捅到嗓子眼了吗？”
“侧着咬不就好了？”周梧司侧着将林绡的糖葫芦咬下一块来，亲身做示范给她看，“喏，这样就行了。”
“呼嘿嘿……师兄，我其实听内门的那些少爷、小姐说过该怎么吃。”
林绡使坏地笑了笑，眼尾弯成狡黠的月牙，将那双藏着小心思的眸子衬得比糖衣还要透亮，
“我……我就是想让你也尝一口！好吃吧？”
“唉，净整这些没用的小心思。”
周梧司把口中的糖块和山楂通通咬碎，吐出核来，丢向一旁的青鳞河，
“功法修炼上有这么走心就好了。”
“你怎么就知道我在功法修炼上不走心呢……”林绡不舍得像周梧司那样一口一颗地吃。于是伸出粉粉的小舌头，在周梧司咬碎的糖块边缘舔舐起来。
“那就看你能不能在九月前聚灵境圆满了。”周梧司催促道。
林绡越早聚灵境圆满，他就能越早白赚门内的药材。
多吃一两颗丹不算什么，可日积月累，便能节约一大笔钱。
聚沙成塔，滴水石穿。一点一滴、一草一叶、一丹一丸，这都是额外的资源，周梧司得它们来反正也不费功夫，凭什么放过呢？
只是……
周梧司抬起头来。
这暗巷的拍卖会场，到底该怎么进啊？
“妈的！这乞丐又来偷！这日子你也敢偷！”
街边争吵声本来就不少，这会儿又多添了一项辱骂。
“哎哟！”
一个乞丐像条野狗般被踹到了人群当中。撞上他的人都匆匆拍着衣服，口里不断地道“晦气晦气！”匆匆地远离了他，在人山人海中硬是圈出了一块窗口来。
“娘了个……”乞丐挣扎着站起来，捂着腰，不住地摇头，“就拿你一块肉吃怎么了，怎么了！摆那么多在案上，天这么热，不一会儿就都坏了！赔死你！”
“还在干老本行啊。”周梧司站在一旁说道。
“哟，小道。又给你见糗了。”
重瞳乞丐见是周梧司，倒没有设着防备。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又看了看他身旁啃糖葫芦的林绡，对着两人各行了个小礼，
“哟，还带着马子出门呐？”
“不要乱说，这是我师妹。”
周梧司伸手进兜里，取了十来枚铜板。
没有随手丢在地上，而是拿到重瞳乞丐手头上，倾倒给他，让他拿稳来。
“拿去吧。是嘴馋买肉吃，还是买块膏药贴着，你觉得怎么潇洒怎么来吧。”
“嘿嘿……小道士，还是你懂我呐！”重瞳乞丐咧嘴笑了笑，“要是我再年轻个一二十岁，我也跟你一样进玄门！在你手底下混，绝对吃得香，喝得爽——怎么样，上次给你的，是好东西吧？”
“东西虽好，可惜它坏了。”周梧司只讲了一半的实话——毕竟那虎哨确实开裂了。
“哦……”
重瞳乞丐还颇有些惋惜。
虽然给出去了，可好说歹说，那也是自己囤积起来不舍得扔的好玩意儿。
他忽然灵机一动！
“哎，那你可以现在就拿到拍卖会上去，卖给那些不识货的人呐！一颗灵石两颗灵石……能赚多少就是多少！”
“嗯？倒是个不错的方法。”周梧司正等他这么说呢，“只是……不知道这拍卖行从何处进去啊？”
重瞳乞丐把十来枚铜板揣进兜里，拍了拍脏兮兮的胸膛：“这简单，跟我来就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