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绡用银剪子把几块大银一分两半，再按重称好分配，用小袋子分装起来，替周梧司跑腿，把分红给指定的目标送过去。
“哎呀，师妹，真谢谢你跑这趟腿啊。”
林绡还是第一次见冷面的内门师姐笑得这样开心，见了银子仿佛是见了亲人那般可爱。
收钱的活，周梧司亲自来干，他拉得下脸来，也不怕这些人刁难耍滑不给。
至于送钱，就交给林绡去办，方便她在内门建立一点人缘。
若自己带她不走，也好留点方便使唤的人脉给她。
“师姐，下、下一场是田鸿彬对阵王豹。”林绡替周梧司拉拢客人道，“还押吗？”
“呵呵，还用看么？那当然是王豹赢啦。”师姐把刚刚赢来的几两银子又放到林绡托着的盘子里，还往上再加了一锭足十两重的大银。
“那请你在这里把名字和押的人签一下……”林绡把纸笔递上，认真地把周梧司的安排落实到位。
一圈下来，她身上所携带的银两不但没变轻，反而变得更重了！
这些内门的师兄师姐，无一例外地会把之前赢到的银两再投入到下一轮的对决当中。
周梧司这边也收获颇丰，他干脆就拿了个麻袋来装钱。
赚了的还会想赚更多，输了的比前者更想止损回血。在贪欲的累加之下，背后的操纵者赚得盆满钵满。
“师兄，我还是想不明白。”
林绡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写画画，根据投入的银两计算奖池倍率，也就是传统所说的高低赔率，
“为什么那么多人都看好王豹赢，你还决定押田鸿彬呢……？”
“怎么，你看不起他？”
“不是不是！我才没有！”
林绡连忙摇头，矢口否认，
“若问我支持哪边，我也是希望田鸿彬能胜出的，毕竟是认识的同门嘛……可按实力差距来看，我觉得他胜算渺茫就是了……”
“这你就错了。”周梧司说，“努力可以弥补实力乃至天赋上的差距。那燕明澈也不是什么武学奇才，却能屡屡过关斩将，就是因为她刻苦、基本功扎实了。”
“师兄，田鸿彬又不怎么跟你打交道，你怎么知道他努力与否呢？”
周梧司笑而不语。
他当然知道。
要是一个人被年岁比自己小、修为比自己差的人暴打了一顿，给按在地上不停自辱才被放过。经历了这种事，还不发奋图强、日学夜练，那这人就真算废了！
田鸿彬虽菜，可年少轻狂的斗志却摆在这呢。
周梧司料定他肯定恨自己恨得牙痒痒，这么些日子下来定是食难咽、寝难眠地苦练了武功。
这王豹也是倒霉。就好比一个初入斗兽场的勇士，第一场就遇上了久日不进食、饿急眼了的凶兽。
哪怕他的修为高田鸿彬一阶，只怕也难当他迸发的锐意啊。
“师兄，算出来了。”林绡用树枝点着各个数字验算，“赔率……竟然有四倍！也就是说，押田鸿彬一两银子，等他赢了就能白赚三两！”
她原先还不谙世事。直到现在亲自一算，这才意识到这项牟利活动的暴利之处。
“别忘了，我还是庄家。”周梧司看这小孩满脸诧异的样子，有点觉得好笑：“赢了的人，还得被我抽水抽走利润的一成又五分呢。”
“啊？”林绡更震惊了，“那咱们不是躺着也能赚钱吗！？”
“只要我有本金，只要有人持续投注，再怎么样也有油水赚。”
周梧司把计算结果亲自再验算了一回，他到底还是没法完全信任林绡。
确认无误后，他这才收起银两，回归到启道坪的赛场上去。
“来。”周梧司把林绡的绳子牵紧，“我们到个近一点的地方去看。”
他再一次允许林绡坐在自己的肩膀上，占领高处观看比赛。
让她露面，也是让田鸿彬赢的一个安排。
烈日将启道坪的古铜色地面晒出粼粼波光，田鸿彬握剑的虎口反倒是渗出了冷汗来。
对面的王豹正漫不经心把玩着袖口银鳞护腕，袖内的那些暗器在阳光下泛着幽蓝。
“娃子，你走错地儿了。这里是内门比武的地方，外门的小崽子不配站这！”
“师兄，我就是内门的。”
“你？内门？”王豹眉毛一挑，“栖云宗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像你这样的东西，也能收进内门里来了？到底交了多少银两，赔了多少好处？”
“进不进得了内门，是靠修为说话的。”田鸿彬火气也上来了，“师兄既然这么想领教，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大胆！”王豹忽然甩手，三道银光撕裂空气。场上爆发出激烈的喝彩声。
田鸿彬横剑格挡，正面接下时才发现这是虚招——真正的杀招是对方靴尖踢起的碎石，裹挟着破空声直取咽喉。
他踉跄后退，边挡边退，剑锋在碎石上擦出火星。场边禁制突然亮起，将四溅的碎石熔成齑粉。
王豹趁势旋身，一道飞身连蹬掀起腥风。正当众人惊诧之际，他袖中暗藏的三棱刺已抵住田鸿彬肋下。
“破！”田鸿彬暴喝，剑刃突然泛起霜色。王豹的衣襟瞬间凝结冰晶，三棱刺被寒气阻滞的刹那，少年像脱壳的蝉猛然缩身，剑尖自腋下反撩而上！
王豹后仰时发髻被削断，然而他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在腰身几乎贴地的瞬间，王豹甩出腰间软鞭。银蛇般的闪光缠住田鸿彬手腕，将他整个人抡向禁制光幕。
“隆——！”
轰鸣声中，禁制亮起蛛网裂纹。
少年口鼻溢血，斗志却没丧尽，借着反弹之力凌空翻腾，剑刃在地面犁出三丈火莲，逼迫王豹撤掉软鞭转换姿态防守。
观众们看得是兴致勃勃，舔着嘴唇，连声叫好。
短短数十秒，攻守就易势了三四次！每一招都快准且狠，每一式都像是直取命门而去！
若非几位长老高居台上坐观一切，真还叫人以为是血海深仇的死斗！
“哇！”林绡的眼睛跟着场内闪转腾挪移动，“哇、哇……！”
“说词啊，里头什么情况，一直哇个什么劲呢？”
“我、我也说不上来。”林绡无助地抿了抿嘴，“你明知道我嘴笨的嘛……”
“喝欸！”
田鸿彬竟然直接放弃了护体真气，直接将所有的力量都压在了进攻之势上，逼得王豹首次后撤！
“该死——去！”
银鳞护腕叮当作响，十二枚孔雀翎激射而出！
剑光与暗器相撞的脆响连成一片。田鸿彬的麻布绑腿被打得崩裂开来，露出绑满玄铁片护体的小腿。
“也不过如此嘛。”
王豹冷笑挥袖，阳气的软鞭却突然僵在半空伸展不开。不知何时，上面缠满了冰晶凝结的丝状物，
“哦？你竟把真气练到冻凝成丝？”
田鸿彬吐出口中的血，弃剑合掌，浑身骨节“咔咔”作响。当胸拍出的双掌竟挟着虎啸之声，将王豹轰得飞身撞出去，重砸在地，愣是将启道坪的青砖按碎了几块。
“赢了！师兄！赢了！”
林绡激动地说道，
“田鸿彬把王豹轰出去了！”
“没那么简单的。”周梧司虽然没看到场内的情况，却凭经验推断出了战况，“要真是一招定胜负，现在长老们就该发话了。”
果然，王豹虽被打飞，护体真气却没有被击破，本体并未遭受太大损伤。
“娃娃，有两下子。”
他站起身来，抹去嘴角血沫，突然飞身向前，指缝间突然弹出寸许长的骨刺，
“那我就认真对敌了！”
田鸿彬尚未调息收势，右肩已被刺穿三个血洞，黑血瞬间染透半幅衣襟，惹得观众大叫不好。
“看，形势反转了吧。”周梧司倒觉得是意料当中的事。
田鸿彬战斗经验不足，很容易暴露出顾头不顾腚的问题。
一旦专注于进攻，就没有余力去防守。护体真气要么薄弱得可有可无，要么干脆就在进攻时不分配资源给防御。
这样若是战斗攻防转换得快，便会吃亏。更别说一对多的情况了。
修为只会提升真气能量的上限，却对灵力如何调配毫无干涉。这是玄修者自行参悟的一门“选修课”。
“蚀髓针的滋味如何？”王豹狞笑着扯动指间金丝，田鸿彬伤口顿时爆开血花。
少年踉跄跪地，剑柄已被血浆浸得打滑。王豹靴底碾上他手背，碎骨声混着毒针入肉的噗嗤声格外清晰。
“师兄……不妙啊。”林绡颤抖地说道，“田鸿彬要输了！”
“又瞎说。”周梧司反驳道，“哪里见得了？不要看到劣势就说人要输啊，得看他还有没有斗志。”
忽然，田鸿彬张口咬住对方脚踝，生生撕下一块皮来。全场观众再度为他送上爆发性的惊呼。
王豹吃痛正欲后撤，少年竟拽着穿透肩胛的手臂腾空，双腿绞住对手脖颈旋身猛坠。
“轰！”
两人砸地时，一道气浪席卷而来，一头撞在禁制上！吓得观战前排的弟子们纷纷后仰，还以为自己要被气浪掀翻。
田鸿彬伤口喷出的血雾竟凝成冰锥，硬生生刺向王豹。情急之下，王豹也舍弃了护体真气，直接调用全力和田鸿彬对轰。
两道青光相互贯穿，相冲的真气炸开血雨，将半片比武台染成猩红。
一个愣头青不服输，一个自视甚高不想输，战况便打成了这副模样。
“打得也太凶了吧！？”
“长老呢？快去请长老啊！”
长老们则熟视无睹，他们知道分寸，这还不到打生打死的境界呢。
烟尘散尽时，田鸿彬的左腿伤口正汩汩冒着血泡。
显然是他的真气更逊一筹，这才被轰翻在地，形势又一次逆转。
王豹踩着满地红冰渣走来，手中软鞭已断成锯齿，却比完好的兵刃更显狰狞。
“没力气了吧？认输。”
他咧开嘴，露出满是血腥的牙龈，
“小小一个东西，还闹得挺凶。”
“差不多是时候了。”
周梧司见周围的观众都安静了下来，知道比试到了最关键的时候。
哪怕不用亲眼去看，利用一点蛛丝马迹也能推测战场的全景，这便是战斗经验使然。
“来，林绡。去给他喊两声加油。”
“啊、啊？”林绡一时没反应过来。
“快呀，你不是希望他能赢吗？”周梧司说，“再说了，挣钱嘛，不寒碜。”
林绡紧张地攥着腕上绳结，手指头微微发抖，细汗濡湿了棉绳与肌肤相贴处。
启道坪内田鸿彬单膝跪地的身影在烟尘中摇摇欲坠，她甚至能看清他染血的衣襟正随着喘息剧烈起伏。
“可、可是师兄……”她低头望向周梧司时，眼眶泛着被日光刺出的薄红，“我该喊些什么呀？”
“拣你最想说的。”周梧司屈指弹了弹握在自己手中的绳子，棉线震颤顺着绳索传到少女腕间，“再拖下去，大家的分红可要随着田鸿彬的血一块流干了。”
这句调侃让林绡挺直了脊背。她将掌心在腰封处用力蹭了两下，蹭掉了沾满手心的冷汗。
当王豹的软鞭破空声再度炸响的瞬间，她突然将双手拢成喇叭贴在唇边：“田师兄——加油啊！”
清亮的声线在嘈杂中劈开一道裂隙，前排几个弟子诧异地回头张望。
林绡被看得耳尖发烫，却在瞥见田鸿彬险险避过鞭梢时顾不得羞赧，继续为他鼓舞士气。
“林绡？！”
田鸿彬心头一惊，而后便是一暖。
是啊，自己这些日子下来刻苦地要强，不正是为了她么？
看到她，田鸿彬又飞速地想到了周梧司，记起了连真气都还来不及调动就被一顿暴打的屈辱。
他不愿再屈居人下受辱了！
原本已经随血液流失的斗志重新燃起，他猛地一拍地面，利用冻结的血液冰面，滑出王豹的攻击范围。
观战人群突然爆发出一阵骚动。田鸿彬染血的剑锋正随着这声呼喊骤然变势。
王豹想追，可他的脚缺被田鸿彬的血液凝冻在原地，必须要等护体真气运作全身加热破开才能移动。
这是他们这类低阶修士常犯的错误，没有一颗长存的戒心。
喊到最后，林绡的声音已然沙哑，却激得几个押注田鸿彬的内门弟子也跟着吼起来。
“得了，下来吧。”
“哎……哎？”林绡感到坐下忽然一空，周梧司把她放到了地上来。“师兄，不看完吗？他正要反攻回去呐？！”
“不用看，胜负分晓了。”
周梧司丝毫不关心田鸿彬是如何取胜的，当周围的观众全体起立、振臂欢呼时，他就知道战局已定。
他拿出袋子和下注的榜单，第一回体验了把幕后操纵者掌管战局的滋味。
不需要步入台前，如影般鬼魅深居幕后，精密地拨动着一二个关键节点，就能操纵整个局势的进展与走向。
“走，剪银子去。分红的时候到了。下一回，我们要把赚到的银子翻五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