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连胜。
周梧司站在启道坪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七连胜就确保夺冠了，也就是说，一下场就是最关键的胜负手。
但他却完全没有一种大战临头的危机感，反倒是有些空虚。
这一路上来遇到的对手，都是些什么歪瓜裂枣的游闲之辈，周梧司连催化真气都用不上，就把他们挨个揍了一遍。
连这水平都敢报名参赛，恐怕是来碰运气的吧！
第一二轮还好说，都走到第六轮了，也就是跟他继续比拼的对手至少也是连赢了五场上来的，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就算外门没有修习考核的业绩考核、没有什么生存压力也不能这样摆烂啊！
周梧司算看出来了，这群外门弟子大多是被繁重的生活磨平了棱角，忘了在玄门的第一要务是玄修。
再苦、再累，也应该要打起精神，挤出时间来修炼。
如若不然，在门内做苦役和在门外当劳工又有什么区别呢？还不如去码头上当脚夫呢，那挣的可能还比在门内领这么点俸禄要好。
这一路上的对手都这么菜，搞得他勤学苦练、拼了命地冲上凝真境像是白费功夫了。
不过，听说另一边同样冲到决赛的正如周梧司所料，是从门外云游归来的外门弟子程山。
他也是一路横扫冲进的决赛，修为应该不差。
希望这家伙，能给比赛多添一点乐趣吧。
周梧司转身向兵器台，挑了一把勉强算是趁手的铁剑。
这些炼器坊的人给外门打制武器，就是这么不走心。在周梧司手中的这把剑，重心有些偏了，挥舞起来头重脚轻的。
“师兄——”
周梧司听见一声微弱的呼喊，便回过头去。
在人山人海中，他看见了林绡不断露出的半截脑袋。
她今儿起了个大早，鸡还没开始叫就蹲守在前排的位置，只为了看师兄决赛。
可惜因为身高原因，等人墙把启道坪围起来之后，她又看不见周梧司了。只好边跳边朝他挥手、证明自己的存在。
话说回来，今天这一场比赛，观众明显多了不少啊。
周梧司环顾过去，赛事又回到了最开始内门对打时的座无虚席。
随着他的名气越打越大，慕名而来观看他比赛的人也就越多。
“搞得我像是什么明星选手了。”周梧司摇了摇头，登上启道坪内环，进入比赛场地。
他进入场地时，全场都沸腾雀跃起来。
周梧司知道，这群凑热闹的人绝大多数都不是真心喜欢自己。
他们也只不过是人云亦云的乌合之众。想要显得合群，就顺应着潮流、来捧自己这个新星罢了。
真正支持自己、打心底希望自己胜出的人，恐怕只有林绡一人而已。
所以，周梧司没给这些欢呼任何回应，只是站在了对手的正对面，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糙汉来。
这人生得和门板一样高，肌肉虬起，孔武有力。人已半步中年，却正是凡人的一生中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程山丝毫不掩盖自己的气场，让周梧司阅读到了不少气息。
凝真境三阶，和我的修为在同一等级。
周梧司笑了。
并非轻敌，而是如释重负。
要是云游归来的弟子冒出来个玉墟境，今天这一场战斗恐怕将会是一场艰难的恶战、苦战。
可对方才区区凝真境三阶，就如此目中无人、毫不保留地释放自己的气息供对手阅读。周梧司到底还是太高估栖云宗产出弟子的质量了。
看他得瑟那样子，估计还以为练到凝真境三阶就能在外门横着走了吧。
周梧司用力按了按自己的指节，释放压力，准备战斗。
“师兄好，我是丹房弟子周梧司。”按照礼仪，周梧司还是给他行了个礼、自报身份，“还请多多指教。”
“你就是周梧司？”对方没有反过来自报身份，反而是开始放赛前垃圾话，“门内都在吹嘘你如何如何，我看也就这样吧。”
“师兄说笑了。我只懂些拳脚，和前边的同门一样，都是来比个乐呵的，哪里敢和真的练家子比呢？”周梧司抱拳道。“但来都来了，还是比完好了。请师兄多指教几手。”
铜锣敲响，就连之前外门数十场比赛全都缺席的长老们，这会儿都姗姗来迟，准备看一眼情况了。
“呼——！”
程山暴喝一声，铁塔般的身躯猛然前压。
还没等观众情绪彻底上来，他就炸出一道直拳，直轰周梧司面门而来。
周梧司鼻尖掠过裹挟着汗腥味的拳风，鬓发被激得向后飞扬。
“哦？”
他眉头一挑，略有喜色。
速度很快，倒像是个久战之人。
只可惜，他的战斗经验对周梧司而言，还只不过是一叶轻舟荡于湖面之上，徒增了些许涟漪罢了。
他碎步躲闪到程山身侧，如风中柳叶般灵敏。
观众席爆发出海啸般的惊呼，前排几个女修下意识攥紧了衣襟。
然而，周梧司却没有出手攻击，只是在试探他的防御反应。
很好，程山竟然懂得一手去护自己的腰侧，这就足够说明其习武的精进之处了。
腰肾一线，是没有骨骼保护的重要软处。在玄武固腑之前，这些地方被重击不是死就是重伤。
大多数低阶修士打起来都是顾头不顾腚，护体真气转化不明白，格挡也是稀里糊涂地凭本能去挡，压根不知道身体哪些地方坚固，可以挨打；哪些地方脆弱，受不得一点疼。
程山虬结的臂肌突然暴起青筋，变拳为爪扣向少年咽喉，却在即将触及的刹那被剑柄反敲手腕——那是块淬炼未至的软肉，剧痛让他瞳孔骤缩。周梧司立即借势旋身，衣袍在空中划出青灰色圆弧，看得观众们目瞪口呆。
“好快啊！”
“周梧司躲开了！哎，打他呀！站着看干什么！？”
众多观众总算看到想看的重头戏了，纷纷站立起来，企图捕捉到更多细节。
“呼呼！呼！”
这程山虽然带了武器，可他不用，像是想光凭借着双拳就想把周梧司打倒。
拳拳生风，拳劲十足，擦着周梧司的袍角、鬓发而过。
若是有丝毫的差错，就算完成了白虎锻骨，也定然要给他重创倒地。
“哼！”
周梧司飞起一脚，猛踹程山的膝盖。这一脚要不是踹在了护体真气硬出的那一层壳上，程山这样的魁梧大汉也得一脚反折，抱腿长嚎。
两人打得拳脚相加，打得一阵闷响迭起、难舍难分。
“体型差距太大了……”
“周梧司，别在这里倒下啊！我还押了你二十两银子呢！”
在众人看来，是体型处于劣势的周梧司身居劣势。
可只有亲自下场对打了才知道，真实情况恰恰相反：周梧司一直保持着一种刻意的微弱优势，不愿意拉开。
就像是放长线钓大鱼，不断地欺骗程山这头大鱼投入体力挣扎，他就等着大鱼体力耗尽的那一刻收杆起鱼。
才不过是 近距离交手过十来招，程山的冷汗就开始冒了。
周梧司的出手极其迅捷，丝毫不拖泥带水。
常人打架斗殴，只要不是胡乱抡王八拳，就总有思考攻击的点位。
有思考过程，就需要花费时间，就有前摇，就有破绽。
可周梧司的出手简直如本能般行云流水，他似乎不需要经过思考，就能知道自己的拳头该落在什么地方才能创造出最大伤害。
咽喉的软骨，太阳穴，脑后与脖子相连的地方……
周梧司出手的落点，全是些险处！都是些能一击致人死地的地方！
而且，他甚至不是百分百出手的。
就算站在合适出手攻击的距离，周梧司也不会抓住势头猛打，而是创造出一种将打未打的心理压力。
若程山伸手去护软肋，就会被周梧司用力攻击其他地方；可如果他胆敢不护，周梧司万一下个瞬间就暴起来攻怎么办？
和他近身搏斗，程山的心理压力非常大，总觉得稍有不慎，就会被一招放倒。
行走江湖的本能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很危险，应该尽早逃离才对！
“呼！”
拳脚往来之间，竟然是程山开始节节败退，从猛烈的攻防交互、变为了边退边守！
长老席上，三盏凉透的云雾茶在灵力余波中泛起涟漪，倒映着长老们苍白消瘦的脸面。
大多数人都看不明白这一战斗上的转变，只有楚昭然、燕明澈、柳迎莺这等门内高阶修士，才看得出周梧司拳脚里头的门道。
燕明澈先前已经和周梧司联手作战过一次了，领教过他的实力。
可再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他这战斗意识，仍是惊为天人。
每一拳每一脚，都在几乎最完美的时机打出，抓住了所有可以对敌人造成压制的机遇窗口。
燕明澈忽然感叹起来，真是代代皆有人才出。周梧司这个朋友，她交得值啊！
柳迎莺则是宠溺地撑着脑袋，纤指无意识地将绢帕拧成绳结。用一种欣赏的眼光聚拢在师弟身上，想把他所有风光的表现尽收眼底。
她越看周梧司的精彩发挥，就越觉得这个人可爱。
一个优秀的人无论怎样冷淡，都遮挡不住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魅力。
“莺姐看着迷了……”
“嘘！”
启道坪的另一边，林绡不小心从板凳上掉了下来，现在正被痛苦地挤在两道人墙当中。
她本来还想爬到高处眺望周梧司的精彩发挥，只可惜现在她连走都走不动了。只能通过人群的呐喊来判断当前战局。
从人群激愤的咆哮听来，师兄应该是连连得手了吧！
正当林绡想再奋力挤一挤的时候，人墙忽然放开了她。
一只手臂替她撑开了人墙，舒张开了一条允许一人经过的通道。
“啊，田鸿彬……”林绡打招呼道，“你也来看比赛吗？”
“我……对外门的比赛没有兴趣。”
田鸿彬的面容露出了些痛苦，一些不好的回忆从他的脑海中涌了出来。
同时，他也惊诧于周梧司竟然真没和林绡说他的糗事。难道是想当作把柄攥在手中吗？
“我是想来对你说谢谢的，林绡。如果没有你在场外给我加油，我——”
“哦哦哦！对！就这样追着他打！”
人群忽然又开始尖叫了，盖过了田鸿彬的诉说之声。林绡赶紧找了个板凳站上去，远眺周梧司的身影，置田鸿彬于不顾。
“林绡？”
“嗯？”林绡的注意力极大程度地专注在赛场上，对田鸿彬的谈话置若罔闻。
“我拿赛事的奖金去给你准备了条手链，你戴起来看看合不合适。”
田鸿彬取出熏过香的匣子，对林绡打开，露出里头的金灿灿的链子。
这一串手链，光是匠师收去的手艺钱就要十两银子，总共花去了三百多两。
若展示给其他没见过世面的外门女孩看，估计田鸿彬都不用开口说出价钱，就已经靠这金灿灿的闪光把她们的芳心给俘获了。
可林绡却压根像是没看到似的，仍专注于比赛上。
“林绡，比赛可以待会儿再看嘛。”
田鸿彬说着，将林绡的手抬起来，试着找到一个合适的点位，让这条金手链与她的藕臂相得益彰，
“来，我来给你把它戴好。”
这时候，田鸿彬才注意到林绡已经有腕饰了。
那手环并不怎么精美，是用皮革做的，毫无装饰效果，土里土气。
上头还有一圈铁环，仿佛是专门为牵绳而预留的。
“田鸿彬……现在，你不要和我说话。”林绡抽回手，认真地对他说道，“我还要看师兄比赛呢。”
“可——”
“待会再说！”林绡斩钉截铁地说道。
比赛正进入关键节点，周梧司若能保持这个势头下去，没过多久便能将比赛彻底终结，夺得冠军！
但敌人是有武器的，而且藏得极深，不到万不得已就不用出来。
周梧司凭借极其老道的经验洞察到了不对劲之处——这程山被打得抱头鼠窜的，怎么现在脚步忽然放慢了？
他也立刻停住脚步，调息灵力，化作护体真气盾。
果然！程山抱身回头振臂，数道冷光从袖中机关炸裂而出，直扑周梧司而去！
“铛铛！铛！”
周梧司的真气盾在半秒内凝聚，动作之快，已然相当强悍。
然而对手的出招速度也并非凡手，抢在对方的真气盾彻底成型前，命中了一道暗器。
“暗器。”周梧司拔掉肩膀上的铁镖，丢在地上，“程兄真是有雅兴啊，在江湖上尽琢磨这些东西，还带回来给师弟领教一手。”
“小子，你拳脚还算有些门道。”程山眯缝起眼睛来，目露凶光，“但你别忘了，我跟你一样都是丹修出来的。”
“哦？”
周梧司撕开被扎中的部位查看伤势。
一道乌黑的溃烂，正从他的皮下绽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