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观众们原本或坐或站，这下子全都站了起来！
毒！
是毒！
“你他妈的程山，做个人吧！”
“怎么还用毒呢！输不起！”
程山转过头去，见骂他的是内门弟子，也不敢吭声。
忽然，他看见一个穿外门袍服的也在骂他，立马就青筋暴起，梗着脖子大骂了回去：“你懂你妈个头！再叫唤，老子下场就去找你！”
就在群情激愤之际，周梧司反倒是最安静的那个。
用毒算不了什么，比这阴险的手段，还有更多呢。
江湖行走，从来没有规矩说不可以用毒。
毕竟西疆毒、南疆蛊，这都是武学的一部分。修习之人不得不品尝，闯荡之人也总是要面对的。
可为了胜利，把毒药带进了门内来，还对着同门使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实在令人不齿！
“师兄啊！”林绡急得从板凳上跳下来，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转圈，可就是没有一丁点的办法！
毕竟，任何人都没法在比赛结束前进入场内。禁制阻隔了一切进入的可能。
田鸿彬倒是乐呵了。
该！该啊！
他巴不得周梧司一头栽下去，一辈子别起来了！
众人在议论纷纷之中，都把目光看向了启道坪的高台，将期望寄托在长老们出手制止上。
可长老们却不为所动。
他们是一群利己主义的老古董聚头。当初制定门内大比的比赛规则时就已说过，只要不闹出人命，比试时使用的招数百无禁忌。
这外门弟子再有才气，也不好坏了规矩出手相制；除非用的是烈毒要致人于死地，这才有理由亲自下场去。
否则这内门大比这么多年立下来的规矩，可就要付之东流了！
至于用不用毒，那是弟子们自己考究武德、约定俗成才不用的。
下毒意味着你可以用，他也可以用。那最后就会变成大家全都在用毒、防不胜防。
因此，所有栖云宗弟子都抵制这一方法取胜，免得自己哪天就倒在毒药上。
柳迎莺皱着眉头，将手中的绢绣握成一团，周身的气场变得严峻起来。
正当她起身，想去找几个师父理论之际，周梧司忽然在场内开口了。
“师兄，你还会用毒啊。”
周梧司不但没有惊慌，反倒是笑了出来。他这一笑，将所有人都唬在了原地，
“遇皮则化，遇肉则烂。这是嗜猩草配河豚毒的效果。师兄竟然还懂得弄这一手，果然这江湖是没有白走啊。”
程山虎躯一震，瞳孔放得大如铜钱。
这……这小子怎么知道——
“但这毒药麻痹不了神经，因此应对起来倒也简单。”
周梧司伸出一指，在伤处周遭连点了六道穴位，将此处的所有经脉都闭合起来，使得毒血不再流向全身。
随后，伤口便高高鼓涨起来，将紫青色的毒血逆逼、喷溅出来。
周梧司再挥动铁剑，朝自己的臂膀上用力一挖。
寒铁切入皮肉的瞬间，周梧司的睫毛微微颤动，刀刃与骨骼摩擦发出的细碎咯吱声足以让任何人心生畏惧。
暗紫色的毒血喷溅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如同银珏池里绽开的荷花。
他的动作很快，不过四五下，就将已经毒坏了的烂肉尽数挖出来。
在他执行这一项项手术时，整幅面孔气定神闲，面不改色，仿佛切开的不是自己的皮、挖的不是自己的肉！
程山没能抓住他这一大开大合的空当强攻，是被他这一几近癫狂的举动吓到了。
满场的喧嚣忽然转为死一般的寂静，诸多同门眼睁睁地看着周梧司亲手剜肉疗毒，嘴巴被沉重的下颚拉成个大圈，能塞下半个拳头。
狠人。
程山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撞上狠人了！
“哈哈！”
周梧司抛下手中的烂肉，再将穴位解开，完成临场解毒的功效，
“既然师兄如此不留余力，那我也要用尽全力和你一搏了。可曾准备好了？”
若不是狠人，那就是疯子！
周梧司蹬步猛进，程山激出一身冷汗！还没来得及认真思考如何应对，赶紧再度振臂，甩出暗器无数。
吃了一堑，就得长一智。同样的招数，周梧司不会再中了！
“铛、铛、铛！”周梧司快速甩动剑身，打掉迎面飞来的暗器，直逼程山跟前。
攻防转换，这回轮到程山防守！
不愧是在江湖上打生打死过的角色，在真气护体这一块变动得就是快，比那些攻击即将落下才开始调息的笨蛋们要好太多！
这才是周梧司想要拿来练手的战斗。
真气凝聚成盾，护于程山周身。
“铛——！”
周梧司的剑砍在上边，只震得满手麻痹，却不见对方有任何损伤。
程山见状，狰狞一笑，抬腿就是踹其一脚，逼退周梧司。
还以为他放出那种狠话之后，会有什么排山倒海的攻击呢！没想到就是胡乱抡了这剑一下！
这小子，牛皮吹得太大了！
程山信心大增，反过来试图重新掌握优势。不断地对周梧司拳脚相向，打得他闪转腾挪，无心反攻。
林绡看得手心汗流，几乎都不敢再看下去了，在心底直为周梧司祈祷。
正因为她看不懂这场比试，才以为周梧司要输了。
而在柳迎莺早就是和颜悦色，与一同观赛的女伴说道：“周师弟人平日里挺好，就是被毒阴了一手，这才开始使坏了。”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距？二者的差距就在实战经验上。
柳迎莺是能阅读并理解周梧司的战略意图的。
“师弟，可以啊……”她含笑将手绢折叠起，准备起身到台下去祝贺他“年纪虽然轻，却能在战斗中各种铺设埋伏，使得敌人误认信息，进入圈套当中！”
周梧司见程山反扑得这么凶猛，就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他以为自己破不了他的真气盾，这才有恃无恐，将所有注意力全压到了攻击上。
程山不知道的是，周梧司的运力水平极高，而且从来没暴露过。
哪怕是现在，他并非全盛时期，而是以一名凝真境修士的水平催动灵力。也只消半秒，就能从完全无杀意的平和状态，瞬至杀心骤起。
周梧司脑袋一偏，和程山的拳头交错而过。从侧面站到了他的臂后。
正是此时！
他两脚向内一拢，呈半扎马步的姿态，汇聚万千灵力于剑锋之上，爆灌入能量的铁剑几乎支撑不住，嗡嗡作响。
程山背后激起滔天的凉意，本能地想要重新再撑起真气盾——可再也来不及了！
“唰——！”
真正惬意畅快的战斗，不需要爆炸炸得石尘纷飞，也不需要什么华丽的招式夺人眼球。
有时候，仅仅只是挥一下剑，就足以分出胜负了。
程山却什么都没感觉到。他猛地回转过身来，将真气重新盘绕于身侧护体。充血的两眼紧紧盯着周梧司，提防着这小子下一步出招。
“承让。”周梧司抱剑拱手，转身朝着启道坪下方走去。
“？”程山愣住了。
这小子是投降了？
还没等他喜笑颜开，左边的身子忽然一轻。
肌肉硕大的臂膀从肩膀开始滑落，摔在了地上，被后来喷洒下来的红雨浇打成殷红色。
程山的惨叫穿过禁制，让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可谓是撕心裂肺、惨绝人寰。
但没有人同情他。
今天他可以下毒阴周梧司，那下次呢？是不是就要来毒别人了？
这一猜忌链一形成，众多栖云宗子弟反倒觉得他掉了一只手是好事。至少这样他就不会再坑害其他弟子了。
启道坪的禁制轰然碎裂，宣告了周梧司的胜出。外门弟子爆发的欢呼声如惊雷般炸开，震得云层翻涌。
有人将衣袍甩成猎猎旌旗，有人踏着石阶疯狂擂鼓，更多人潮水般涌向场内，层层叠叠将包围起来。
“外门魁首！”
不知道哪个好事者这样喊了一句，这声呐喊瞬间点燃千百道声浪，在群山间撞出连绵回响。
“周梧司，外门魁首！周梧司！外门魁首！”
锦衣玉带的内门弟子们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地望着那片欢腾的海洋。
虽说他们和周梧司没有过节，刚刚同样也期望周梧司能光明正大地胜出……
可此刻，看着一个外门弟子如此风光，心里反倒觉得不是滋味了。
有人从牙缝挤出嗤笑：“不过断个杂碎的手臂，外门的泥腿子倒当是屠龙了。”
“就是啊，打的不怎么出力，还卖上乖了。”
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周梧司耳膜却像蒙着厚重水雾。他仿佛看不见这欢呼的人群，也听不见这震耳欲聋的欢呼声。拨开众人的簇拥，独自一人走下启道坪去。
“师兄！”林绡撒开腿，挤出人群，把田鸿彬甩在身后，上前迎着得胜归来的周梧司，“你还好吧？手臂怎么样？”
“嗯？不过是小伤，敷点药就了事。”周梧司对这点伤，一点没放在心上。
“周梧司，你出息了啊！”就连没通过考试，被贬为杂役的梁满志，都来向他道喜了。“我还以为别人夸你都是吹的呢，没想到你真这么厉害！”
面对着万众欢呼的盛景，此时此刻的周梧司，却感到了难以抵御的空虚从心中翻涌。
眼下他身处的位置，正是栖云宗的外门之巅了。
丹房已任凭自己来掌控，内门的资源也凭借着抓手能取个三三两两。
这应该是一个无名小卒，能不靠任何势力所能爬到的最高之处了吧。
保持这样的段位，下半辈子都不愁吃不愁喝。
师姐青睐自己，师妹敬仰自己，外门同门也都认识了自己，将自己当作一名传奇来看待……
若问这样平步青云是什么感觉的话——周梧司想说，这便是无趣。
无趣至极。
为了玩女人，为了享乐、为了留恋这影子代理人的待遇就止步不前的话，天枢丹便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没有挑战，就没有进步的动力。
周梧司本是抱着恶战一场的心态备战这次门内大比的，所以他才能在半年内神速突破至凝真境三阶。没想到最终的挑战还是没能让他完全尽兴，实在可惜。
这地方的油水已经彻底榨尽了。接下来只要等玄阴葫芦木质化完，就可以收藤走人了。
他大步甩开庆祝的人们，弄得这些外门弟子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想到他可能是要回丹房取药疗伤、顾不上那么多，这些尾随其后的外门们就又觉得而合情合理了。
再怎么说，那也是毒伤啊。毒性残留可是大问题。
“没意思。”回去的路上，周梧司冷不防冒出这句话来，吓了林绡一跳。
“师兄？”
“林绡，你有没有想过，外面的世界会是怎么样的？”周梧司没头没尾，忽然问了一句。
“啊？嗯……应、应该很坏吧。”林绡说道，“程山师兄出去历练之后，回来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师兄说的没错，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外边一定是有很恶劣的环境，才会让人变成这样子的。”
“是么……其实不尽然。”
周梧司摇摇头，
“虽说环境会影响人，可一个人到底是好人还是坏种，这个是环境没法彻底改变的。若一个人天性本来就很坏，那他在恶劣的环境中只会进一步激发这样的邪念。”
“就拿程山来说，若他真是个好人，哪怕在江湖上染了恶习，也该知道回来和同门比试时绝对不该拿这种伎俩相向。可他却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这难道是江湖人教他的么！”
“这么说来……”林绡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个道理——不过，如果是师兄你的话，再怎么样，也会是个好人吧。”
“你真这么想？”
“嗯。我相信师兄绝对会是个好人。”
“林绡，”周梧司回过头来，“那你觉得，你如果身处江湖上，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我？”林绡瞪大眼睛，“我、我不知道欸……唔，如果是我的话……应该，应该不会变坏——吧？”
“不知道也没关系。”周梧司说，“在这猜是猜不出来的。江湖上有茫茫多的事件考验你的本心本性。凡事都是实践出真知。不亲涉江湖，怎能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呢？”
“唔……”林绡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那只有等有朝一日，得亲自去探寻才知道了。”
“好。”周梧司道，“那你明天就收拾收拾行李吧。”
“嗯？”林绡抬起头来，“去哪？”
“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