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已过,这天是一天亮得比一天晚。
外头还是朦朦胧胧一片昏黑,林绡就隐约听到隔壁的人醒来的动静了。
“咚……!”
沉重的撞壁声从隔壁传来。
“你们干什么?!”像是个声音尖细的女人开口说话。
“哎?”有人发出了困惑的声音。
“妈的,夜闯门闯到老子这头上来了!”又有个浑厚粗粝的男声暴怒道。
“师兄……”
林绡揉着眼睛,在她不太清醒的时候,还是选用了这个称呼来唤周梧司,
“隔壁怎么这么吵啊?”
周梧司一眼半睁,带着丝计谋得逞的半笑,用手拉过林绡的肩头,让她睡得更靠近一些:“还早,才三更天。你就接着睡吧,管人家呢……”
林绡像小猫一样蜷缩着身子,下意识地靠近周梧司的胸膛处,感受他放射出的热量,这才安心地再睡过去。
“完了!掌柜的标错房间了!”
“愣着干什么,传出去咱都玩完!上啊!”
“咚咚!”
“喀嚓喀嚓……咣!”
“呃啊!”
“嘭!”
…………
……
随后是沉重的喘息若有若无地传来,又是上楼又是下楼,最后是什么东西被从隔壁房间里拖了出去。
有人打了桶水来,开始不断地擦洗廊道地板,嘴里还低声念叨着不清不楚的咒骂。
周梧司听着这些声音,愉快地闭目养神。
又过了两个时辰,周梧司摇醒林绡,让她收拾好行李,赶快跟自己一道出门去。
清早天还没亮,没有太阳的大地昏昏沉沉,但此刻已有早起的商人在路边早饭摊上开始吃吃喝喝了,这会儿的大街也比那黑心客栈要来得安全。
“师兄。”林绡揉着眼睛,“啊不是,主、主子……那个……为什么我们出来的时候,那小二的一直盯着咱看啊?”
“昨天要是你一个人住那,恐怕是要给占了身子、谋了钱财,性命也保不住。”周梧司说,“你半夜里听到那哐哐咚咚的声音,是隔壁一对伴侣给歹人杀了!”
“杀了?!”林绡正打算大叫起来,却被周梧司捂了嘴巴。
“小声些,若引来官府调查,咱们可就误了行程、要留在这里当证人。”
林绡心悸未平,又道:“怎么好端端的,就要杀人呢?”
“他们本来是冲着我们来的。”
周梧司道,
“你粗心,没看见门口扎了根草儿。这些个不起眼的玩意儿,就是黑心客栈常用的标记。意思是这间住户带着值钱的东西,或者是好欺负。进门就是杀人夺财。”
“女的就更惨了。求他们放过,答应以肉身交换。谁知道被玩完了之后还是一刀做掉。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留活口的,真撞上了倒不如反抗还有一线生机。”
林绡听完,两腿战战,吓得不能走了,硕大的冷汗沿着她的脖颈流下。
谁能知道出来还不到半个月,死亡就从自己晚上住的地方擦肩而过?
“那、那他们怎么会闯错门的呢?草根不是插在咱们的房门上吗?”
“哦,我把那根草移到隔壁去了。”周梧司说,“这叫死道友不死贫道。”
林绡的鹿眼鼓得浑圆,惊恐万分:“这样怎么行呢!岂不是害了隔壁二人的性命吗!?”
“不然呢?”周梧司一点悔罪的意思都没有,甚至不会内疚,“死了不认识的人,和死了蚂蚁是没有区别的。”
“林绡,如果我只是把草根丢掉,他们就会困惑为什么会没有标记。而后就会请掌柜的来亲自判断是哪间房间要下手,到那时候我们就遭殃了!”
“只有将祸水泼出去,我们才能得到保全。你如果觉得他们可怜,想一想如果是咱们被破门而入了,死的就是咱们俩了!”
听完这番话,林绡还是于心不忍。
虽说自己是从住店的风波中幸存了下来,可到底也是牺牲了两条鲜活的生命啊!
师兄这副对他人生命毫无怜悯、甚至是漠不关心的态度,着实令林绡感到了些许寒意。
不过,一碗热汤,两个烧饼下肚之后,林绡再一次平复了下来。刚刚那心中萦绕着的恐惧和抗拒,又重新回归到了对周梧司的依赖上。
“主人,我还是不明白……”林绡把最后一点碎饼扫进嘴里,嘀咕道,“难道就没办法保全自身的同时,又不让别人受伤害吗?”
“你以为玩游戏呢?还想要完美通关?”周梧司听笑了,“世上哪里有那么好的事情——我长彼退,你往上爬的路上,就已经创造出了很多不幸了。内门名额只有一个,你不也是拿去了?那其他在外门做杂役的同门怎么办?”
“这、这不一样。”林绡反驳道,“我是考试考上去的,其他人只是没有考过我而已——”
“你考试能过,不是靠我给你泄题?”
“唔……”
“这样考上去,对其他人就公平了?”
林绡的脸蛋憋得通红,被周梧司怼得一句话说不上来。
“小小一个丫头片子,还以为自己是佛、是菩萨啊?咱不是普渡众生来的,得过且过吧。”周梧司把热乎乎的汤喝进口中,站起来说道:“老板,结账。”
太阳轻快地上来了,仿佛昨天无事发生,大地仍然一片宁静祥和。
想来也正常,就连彭祖都活不过太阳。在太阳这万寿星君眼里,天底下哪里还有什么新鲜事?
打打杀杀,不过一二条人命;哪怕血洗城池,声震四海,太阳也不会因此有任何动容之处。
两人一路走到了云泽郡的边界处,从这里开始,眼前的景色就变得荒凉了。
枯草横生,野物四起。林绡不只一次看见野生动物从山路间被惊吓、飞窜而过了。
“当心。”周梧司道,“这是地界交汇之处,两边的官府都不想管,因此盗匪横行。这里又是山林小路,说不定会有强人剪径!”
林绡嘀咕道:“我是凝真境修士,还会怕强人剪径吗?”
“你以为就凡人会抢钱啊?”
周梧司听了,严肃地纠正道,
“钱又不嫌多。这世上修炼得道,就为了去欺良霸善的人多了去了!凡人抢钱,尚有可能遇到同为凡人的受害者反扑;可修士截道,那可就恐怖了!凡人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乖乖交钱!再说了,你被绑架到栖云宗,不也是修士干的好事吗?”
“沙沙……”
正当周梧司训诫林绡时,风吹草动,传来了令人胆寒的怪声。
林绡悄然将指尖探进衽内,夹起一张提前写好的符箓。
风过动止,原来是虚惊一场。
正当林绡松了口气时,一道飞沙突然从地上暴起,周梧司直接蹬起跳,让他这一侧的绳索扑了个空。
可林绡就没那么灵敏了,从地上埋在土里的绳索突然缠住她的脚踝,将她放倒勾走,在沙地上拖出一道深色的犁痕。
“呀啊!?”
几道黑影从树林中穿行而出,横刀亮剑,截住周梧司的进路和去路。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群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唯一相同的地方,便是他们蒙脸巾下露出的一截脖子,上面青筋盘布,满是腱子肉。
“嗯……孤男寡女共走这荒郊野岭,好乐呵啊。”
一个高高瘦瘦的人抓着林绡的脑袋将她拎起,仔细打量着她的样貌,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不如让咱兄弟几个,也快活快活好不好啊。”
强盗们一齐发笑,声震林窗。在周梧司听起来,像是一群泼猴“叽叽”喊叫。
他这无动于衷、冷煞附体的模样,很快就让这群强人兴致全无,笑声渐渐停息。
不如说,反倒有一丝恐怖的气氛正在逐渐弥漫。
“狗眼看哪呢!?”一个劫匪被周梧司那双望如深井的眼睛盯得受不了,破口大骂道,“不跪下来求饶!还瞪着你那狗眼乱看你爹!”
周梧司没打算求饶,也不可能求饶。
他从遭遇开始的第一秒起,就在考虑出手的顺序,于大脑中绘制战略的蓝图。
这帮人甚至不需要试探水准——他们不会隐瞒自己的气息!
是聚灵境还是引气境,都被周梧司阅读得一干二净。
单按实力来说,就这等唬凡人的皮毛修士,林绡一人也就对付得过来。
可周梧司看着林绡的时候,她却斗志全无,一个劲地朝周梧司这里可怜巴巴地张望,希望他能来救自己。
哎,这丫头,不肯杀人倒罢了,就连反抗一下的心都没有吗?
脱险之后,看来有必要得激发一下林绡的斗志了。要不然每次战斗都带着个拖油瓶那怎么能行!
“喂!狗眼乱看,耳朵倒是聋啦?!”众强盗们明晃晃地拔刀,“老子看你是想吃刀子了!”
周梧司眼睛微微一眯,已经在心中敲定了接下来出手的顺序。
正在歹人们还在叫嚣不断时,周梧司的身影化作了一道拖曳的白光。
技艺不精的战士投身战斗,伟大的战略家编排战斗。让战斗如奏乐般,按照预定落实下的音符不断奏响。
白光穿行之处,只听得颅脑“噼啪”如胡瓜般爆裂作响,为战斗的乐曲增添了打击乐的要素。。
周梧司还是本世第一次用灵力催动力量杀人,却没有什么实感,大概是这些歹徒作为敌手,实在是太弱了的原因吧。
但在他眼里看来简简单单、举手之劳般的事,在他人眼里看来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一个化成了白光的索命鬼,所到之处,人颅爆裂。丝毫无抵抗的可能。
歹徒们在尖叫中一个接一个地死亡。他们知道自己误触了龙须,可不论是求饶还是逃跑,都已来不及了!
蚂蚁……对,蚂蚁,自己就像是蚂蚁!
在生命的终点,这群歹徒们竟然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面对眼前这人发动的攻势,就像看着人类手指落下的蚂蚁!
他们知道,江湖上行走的人往往只会示强,不会示弱!因此就利用这一点欺负凡人、放过那些气息浩荡的过客。
可今天,却偏偏撞上了周梧司——一个平日里全力收着气息之人!
这谁能想到呢?这样对他有什么好处啊!?
把所有歹徒轰杀成无头残尸之后,周梧司将灵力调息平复。站在林绡跟前,把她拉起来。
这时,周梧司才注意到林绡的裹裤已经浸湿一大片,断断续续的水流沿着她的腿根子滴淌下来。两头不住地试图往内八去夹、截断水流。
“几个蟊贼而已,至于吓得尿裤子吗?”周梧司看着林绡这副颤抖如落水老鼠的模样,倒有些忍俊不禁了。
“ 不、不要看啊……”林绡虽然站不直,却还是执拗地用手去遮蔽周梧司的视线。
“我帮你把着风,你把裤子换一套吧。”周梧司说,“等彻底过了境,再拿到河边洗晒洗晒。还有,你也该支棱支棱了,指望着我保护你一辈子么?”
只是周梧司不知道的是,林绡并不是被贼人吓到失禁的。
而是被他——前一刻他才将贼人们如猪狗般屠杀,事后就沾着一身碎肉残脏、风平浪静地过来和她搭话,有说有笑。
师兄……真的不是魔星降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