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梧司收拾了几个强盗身上的银两，竟然也能凑出一块灵石来。这倒是在他意料之外的横财了。
二人接着赶路，于半路上走了许久，林绡的心情这才慢慢恢复，从见血和杀戮的场景中找回镇定。
只是哪怕换了衣裤，身上还是有股羞人的尿潮味挥之不去，随着太阳升高，这股味道被晒成了一股淡淡的坚果味。
“……主子。”林绡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个……谢谢你。”
“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想着说谢啊？”
“不是不是！我……我刚刚只是被吓傻了。”
林绡的手指用力拧着自己的衣角，
“主子……你之前，一直都是这么厉害的吗？在宗门里的时候，就有这么强大的功力了吗？”
“栖云宗只不过是个小池，不足挂齿。”周梧司说，“与其说我强，不如说是那些人太弱了！”
“你为什么不和长老们挑明白来说呢？”林绡困惑地问，“师——呃，主子你这样的资质若进了内门，肯定是平步青云呀！楚师兄柳师姐他们，将来肯定都不如你的！”
“林绡，你看看天。”周梧司说。
林绡抬起头来，晴空万里如洗，艳阳的金辉将天空涂抹得一片炽白。
“天空本是这样的，那你现在再看看呢？”
周梧司用手兜罗了一个圈，套在林绡的眼眶上。
“唔……”
天空不再那么广阔，暗压压的，林绡只能看见一点点。
“懂了吧。”周梧司说，“你的眼界被栖云宗限制住了，只能看零星的碎片，而对外头更广阔的天空视而不见。”
“栖云宗对你这样的修士来说，那是相当美好的。吃喝不愁，还有资源——可在我看来，它顶多也就只能养出一两个玉墟境修士。我反正呆不下去。”
“现在你已经待在最广阔的天空下了，外头的机遇正等着你，无限的资源可由你亲自掇取。你难道还惦记着栖云宗那点资源吗？”
林绡用一种仰慕的眼神看着周梧司，将他说的一字一句都奉为圭臬。
“我非池鱼。注定是要和一心贪图安逸的人渐行渐远的。”周梧司道，“待在我身边，不仅要饱受非议，还时常要受侵扰之虞，”
“那我便不回栖云宗去了！”林绡大声地说道，“我不怕非议，也不怕磨难。我要和你待在一起，在外头一同云游变强！”
“不错，有这份心便好。”周梧司倒是对林绡这份忠心耿耿感到诧异，按理说，她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很怕苦怕累才对。“但光有心还不够，得要有行动。”
“请说吧，我一定遵照你的指示去做！”
“下次若遇到相适的敌手……你便去斩他的首级下来。”
林绡脚趾猛地一抓地，隔着布鞋发出“沙沙”的声响；两眼慢慢环瞪，死死锁定在周梧司身上。
什、什么……？
师兄要我去杀人？！
“不肯倒也无妨。”
周梧司说，
“但那也就意味着你不适合行走世间了。世上凶恶之事有那么多，若你想保证自己手头干净，最好还是回栖云宗安度余生吧。在江湖上手软，只会害人害己——别的不说，栖云宗在安全这一点上，倒是数一数二的强。”
“我、我杀！”林绡鬼使神差地开口道，“只要能留下来，我会去杀的！”
“我看你还会至少怯场两次。”
周梧司竖起两根指头晃了晃，
“两次。这也是我给你的宽容期限，如果接下来遭遇战斗的两次之内，你杀不了人。那就收拾收拾，回栖云宗去吧。就当这辈子没见过我这个人。”
说罢，周梧司转过身去，大步前行，不再等林绡说些什么。
他这样下命令，有两方面的考虑。
一来是激发林绡的斗志，让她对战斗激起热情，有一股助动力在背后对她督战。
也算是给她这个战斗雏儿开个苞，若一个人永远不踏出这一步，是绝无可能进步的。
外头有太多太多的恶意横行，尤其是涉及资源争夺的部分。
一个老农被打劫，也只不过是被抢走衣裤，说不定连铜板都抢不到几个；但修士便不一样了。一个闯荡江湖的修士，身上肯定怀揣有灵石宝器，这可都是一等一的值钱货。
更别提日后宝地开启，奇珍异草引得多少方大能前来出手争夺，到那时定是杀个头破血流，尸横遍野，如养蛊一般，只有最强最狠之人，才能夺得机遇之赐。
而林绡就算不作为输出主力，也应该学习战斗的技巧，在周遭给周梧司搭把手。这种战斗意识，必须从现在开始训练。临阵才开始磨枪，永远来不及。
这第二方面的考虑，便是强化对林绡的捆绑，让她只能对自己言听计从。
还是拿训狗举例子，平日里的恩宠威慑，只是强化了情感之锁扣。这种牵制虽强，可在一些特定场合下、当狗出现了动摇时便不太好用了。
而教林绡去故意手头染血，便是为了强化第二道防线，或者说，锻铸一条狗链。
狗狗再怎么动摇，再怎么不听话，也必须服从于狗链的牵制。狗链往东，它便要往东；让它往北，就绝不能往南看一眼。
林绡杀人过后，就彻底上了贼船，将来和周梧司是脱不开干系了。每当想要消解由杀人带来的罪恶感，就需要赶紧将这份恶意转化为对周梧司服务的荣耀上。强化二人之间的联系。
除非她日后不再想当狗、想作为一个人独立。能萌发出这个意识，想必已经是能独当一面了，不再在乎手头染血这种事。
那时区区杀人这种心理负担，也压不垮她了。
或许世界上真有天工巧作的那种关系：志同道合的伙伴为了同一个目标戮力同心，面对强敌利诱面不改色，最终共赴康庄大道，迎来光明的结局
在过去的数百年间，周梧司也见过不少类似于这样的关系，看起来好像意气风发，举手投足间都是对对方的考虑。可惜最后他们都没有童话里的下场。
要么一方早逝，合作早早因天人两隔而破裂；要么因为理念最终产生了分歧，最后形同陌路甚至兵戎相向。
所以周梧司才越来越不信任所谓“天作之合”。要么就以共同利益束缚住双方的异图；要么就用把柄牵制、使对方言听计从。
别看林绡现在听话懂事，说什么她信什么。这还都得是因为他年纪小、没见过世面。
从小就被掳到离家千里之外，失去父亲的呵护和指导，她就在周梧司身上试图寻找一个在人生格位中替代“父格”的榜样。
而这一崇拜感，则会在她渐渐成长的过程中慢慢衰退，甚至在人格自立之初创生出自立的叛逆心理。
周梧司需要的是成熟稳重，不孩子气、不闹腾的合作对象。例如姜迎秋这种喜怒仅在脸上一闪而过，开口前总要三思，脑子又机灵的角色。
此次去白岩山一趟，便是想和姜氏兄妹交好，看能不能拉二人入伙，助力他共谋大事——或者说，在起步阶段，给予他一些帮助。
暮色渐沉时，一道横亘天际的碧色水线闯入二人视野。
及至近前才惊觉竟是方圆千里的玄渊大泽——深青湖水泛着金属般冷冽的光泽，将白岩山地界与尘世彻底割裂。
数十艘乌篷船在渡口处起伏沉浮，船头悬挂的青铜铃铛随波叮咚。
“客官走水路伐？一吊铜子儿渡一人！”
见两人靠近，赤膊船夫赶紧用缠着靛蓝头巾的竹篙敲击礁石，吸引二人的注意力，他古铜色胸膛映着落日余晖，
“这玄渊泽看着平静，水下可藏着千年蛟筋草咧！不是熟悉水路的船手，压根不敢走啊！”
相邻船家立刻扯着沙哑嗓子争抢：“坐我的铁木舟！我这船大！不晕风浪！客官若第一次坐船，就坐我这艘吧！”
“老七，你他妈抢客！”
“别吵吵！老子家里要揭不开锅了！你娃起码还有菜吃！抢你个客人怎么了！”
在船夫们争吵之间，周梧司眯眼望向泽中央。
只见氤氲水雾中隐约浮着七座青铜鼎柱，鼎耳缠绕的锁链直垂入万丈深渊。林绡不自觉攥紧了袖口，潮湿空气裹着藻类腥气扑面而来。
“好了好了，都别吵都别吵。”
一个精瘦的汉子走了过来，将两个船夫分开，
“吵嚷什么？以和为贵！客观，要不就坐我的船吧，算你们每人半吊钱就行。”
这不也是抢客吗？林绡暗想道。
可奇怪的是，那两个船夫这会儿竟然没有异议了。只是面露难色地点点头，走到另外一边去，等着下一拨客人到来。
“二位，我船快满了。走还是不走，给个数。”精瘦船夫说，“错过这一趟，等到下一趟凑够人。到对岸下船的时候天都黑了！不好找地方住啊。”
周梧司嘴唇微微一碰，瞥了林绡一眼，拎着行李登上船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