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船~嘞~!”
一声吆喝过后,船夫撑杆拨石、慢慢将船只开出荡口。
秋风卷着白日里预留下的积温,吹得林绡暖洋洋的。
她紧紧守着自己的衣物袋,生怕别人发现里头装着湿漉漉的裹裤。
船上真是什么人都有。有秀才,有行商,朝另一侧卖鱼回来的渔户。还有早出晚归,来往两地收债的贷主跑腿儿。
“林绡。”周梧司把所有的灵石扎在袋子里,暗地里悄悄塞给林绡,“把这袋子放你的裤子里。”
“哦,好。”林绡拿过钱袋,正要往自己裤兜里塞。
“不是这件。”周梧司说,“是你尿湿了的那件。”
林绡小脸像烧着似的增温,两眼不住地往师兄身上看。
“干啥呢?!”
“我是你主子,你做就是了。”
林绡忍着害羞和恶心,打开行李,把钱袋子塞进冰叽叽又湿漉漉的裹裤里。
“为什么要我这样做……?”林绡委屈地问道,还以为是周梧司在测试她的服从性。
“咱们待会儿就要被抢了。”周梧司说道。
“被——”
林绡还是成长了些的,知道什么事能说,什么事不能说。
她收小了声,低低地问道:“被抢?”
“这是条贼船。”周梧司说,“明明是抢客,船夫都对这精瘦的家伙敢怒不敢言;他还没理由地收咱们半价,光这两点看就可见一斑了。”
“可……”
林绡伸着脖子望了望船夫,
“他就一个人啊?怎么打劫我们这一大群人?”
“你看看这周围是哪吧。”周梧司说,“这大泽又广又深,地下还有灵草无数。不会水的人掉进去,就只能当水草的养料了。在水面上,想拿我们怎么办,都是他一句话、一撑竿的事。”
“那为什么我们还要上船来……?”
“因为时候不巧,现在天就要黑了。”
周梧司说,
“回头再找店住,已不可能;荒郊露宿?你也已经见识过这两界交汇之处的可怖了。在这里野营,若被玉墟境以上的歹人夜袭便是死路一条。还不如上船来寻得一线生机。”
见周梧司把生死攸关之事说得这么风平浪静,林绡忽然感到自己与他产生了莫大的距离。
“怎么了,这副表情……又想尿啦?”
“胡、胡说什么呢……!”林绡头低低的,一脑袋撞在周梧司肩膀上,“人家之前是被你吓到,又不是给贼人吓到。”
“我看你给贼人吓得也不轻,区区几个引气、聚灵之辈,你竟然不敢出手还击。窝囊死你算了。”周梧司用力拽了拽林绡的脸蛋,“如今这事……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我、我尽力!”
“不是尽力,是一定。”周梧司说,“顺带一问,你会水吗?”
“不会……”
“那你待会儿尽量憋气。”
“啊、啊?憋气?”
忽然,船舱里发出了一点骚动。
几个人紧张地爬了起来,抬头望着船窗外。
林绡也跟着去凑热闹,她看到几艘同样规格的大船不知从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四面八方全都是,俨然形成了将他们包围之势!
这时候,林绡才意识到师兄说的“任他们摆布”是何意思。
这湖泽广有数里!就算现在发现不对劲、跳水逃生,也绝游不到岸边。就被对方游泳上来抓住,或者是撑船过去一棍敲死在水里!
林绡心头凉了半截,不过一想到自己身后还有师兄撑腰,便又稍微地坚强了一些。
“哐铛!”
“铛!”
四道钩爪将客船牢牢锁定在大泽面上,竟然一时间稳如平地,却也动弹不得。
所有乘客立马乱作一团,竞相争位想抢先头而出,可一来到船尾,面对着的却是浩瀚湖泽,有心想逃,无力游过。
“众位乡亲,不要惊慌。”那精瘦的船夫拿着挑子走进船舱来,“不过是弟兄们从此路经过,手头恰好又有些紧,他们想找你们借些钱使唤!若乖乖交出,便不会伤你们性命!”
船客们吓作一团,躯体不断地颤抖,好像一队猫儿撞进了虎群里。尽管情况十万火急,却也无能为力,只好乖乖地待在船上,等着那群贼人登船抢钱。
只有周梧司面不改色,半躺半卧在船舱里,一手像蚯蚓似的在船板儿上试探,似乎是在寻找某样东西。
“乡亲们,客官,都别忙、都别慌。”
一群高挑的汉子冲进了船舱,他们虽然腰膀虽然不那么圆壮,倒是相当的干练,被晒得铜亮的肌肉闪闪发光,一看就知道是入海龙。
周梧司感知着他们的气息,这群人最差的也有凝真境的水平。看来他们这桩“生意”是做得顺风顺水,修炼都能修得如此齐整。
“借你们点钱使唤,自己拿出来,便是江湖义气,我不伤你们分毫……”
他们催促着乘客掏钱,
“谈若自己小气藏着、被我们搜了出来……那就请你们喝一喝汤,吃一吃面了!”
这喝汤,说的就是湖泽的水;吃面,便是水底下那些龙须状的水草形如面条。
好威风,这抢钱倒是说得比纳粮的官儿都有底气。
周梧司一手支着脑袋,等待这伙歹人先搜查到自己这边。
“这不是钱是什么!”一条脸上有疤的男子拎起秀才的领子,“还敢骗老子!我看你是想尝尝面汤了!”
“大哥!饶命啊!我、我就只藏了这一块——”
几个水匪手脚麻利,直接将他衣服剥光,用麻绳绑了,背后给上一刀,随即丢入水中。
一个活生生人,片刻就带着一丝红坠入水底,半点痕迹不留了。
这一榜样吓得那些还想藏钱的船客,赶紧把钱给掏出来。丝毫不敢抱有侥幸心理。
“小子,识相的,便拿钱来!”一柄亮闪闪的钢刀横在周梧司眼前,也不跟他客气。
周梧司拍拍兜,丢出一吊钱来。
“就这么点?”他用刀尖挑起铜钱串子,“出门在外,怎么可能只带这么点钱!”
“那你来搜嘛。”周梧司笑道,“搜出来就都是你的,我还下去喝汤吃面。”
有钱没钱,当了这么多年水匪的汉子一摸就知道。
他用手在周梧司身上拍了几下,没有任何硌手的感觉,就知道周梧司身上一点硬财没藏。
而且他这一主动挑事的姿态相当反常,其他人都是吓成一团,他倒是风轻云淡,对答如流,不像是初出茅庐的小娃。
于是这水匪拿走这吊铜钱了事,没再找周梧司麻烦。
林绡那边则更顺利一点,当水贼挑出那湿漉漉的裹裤时,吓得直接丢了,连翻都不愿意翻。
女人的尿对这些游水触阴之人来说是大忌,身上阴气太重,下水容易被水鬼发现、拖拽下去。
任凭你再会水,也逃不掉这拉垫背的抓握。
见林绡也通过了搜查,那周梧司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他大大方方地横躺在船舱里,等着船夫重新开船,仿佛周遭这些人不是来打劫的水匪,而是来热情服务的侍从。
“不、不行!这是我拿去给孩子他爹治病的!”
一声尖锐的女声从船尾传了出来,似乎是被逼入了绝境当中。
周梧司本来是连看都懒得看的,但是林绡却过来摇了摇他的肩膀,“那边出事了……”
“你又菩萨心发作了?”
“我——”林绡揪着自己的衣角,“那女人还带着个娃呢!再怎么说,这也太……”
“做好事是没好报的。”
周梧司劝诫道,
“你打生打死、替别人出头,最多也就换来一句‘谢谢’。至于报酬?钱是没有的,要命一条;而这命还是你刚救下来的,你爱要不要吧——这世道,被帮的反倒成了大爷。”
“唔……”
“呜哇——呜哇——”
那妇人手里的娃子被吓得大哭起来,哭声凄惨,让除了周梧司外,所有人都为之动容。
可是,他们又没办法为这个妇人求情,毕竟他们的盘缠全被搜走了,是空有心而力不足啊。
“我、我给你们指条路子!”情急之下,那妇人忽然抬起手来,指着周梧司和林绡,“他刚刚把钱袋子藏在了那女娃的换下的裤子里!我亲眼看到的!”
!!!
林绡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
自己刚刚还在担心她和她孩子的安危,这女人反手就把自己和师兄出卖了!?
一听到有乘客告密,所有的水匪都向周梧司这聚拢过来。吓得林绡赶紧站起来,却被横刀架住了去路。
“早听得李家兄弟水货生意做得好。”
周梧司翻坐起来,开口便道出了他们本家的姓氏,使得他们身形一颤,脚步暂停,
“今日一见,果然不是浪得虚名啊。”
船头那个精瘦男人推开被吓得不轻的船客,一路朝周梧司走来:“甩条蔓?”
“我姓周,名梧司。”
周梧司能听懂大部分切口,知道这是在问他的名号,便轻松应答道,
“不用想了,我不是在道上混的,你没听过这名儿。”
这就更奇怪了,不在道上混,怎么知道他们本家姓甚名谁?这小娃子看着也不眼熟啊!
“道上有规矩,搭肩的弟兄来了,也得交钱。”那恶汉说道,“不然这话传出去,大家都还吃什么!”
“我给你们面子,这不是已经给了你们一吊铜钱了么。”
“你是觉得,一吊钱就够打发我们这么多弟兄?”李家水匪拉下脸来,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当我们是什么,要饭的?”
“李兄,要饭的比你们光彩。”周梧司的手指挪到了刚刚寻找到的点位上,“要知道,叫街的可不会强逼民女啊。”
李家水匪脸色一黑,什么也没说,示意手下拔刀就砍。
“去死吧!毛没长齐的崽子!”
周梧司指尖发力,用力向下一戳!
只听“啪嚓”一声巨响,整节龙骨断裂开来!
船只受着四周另外几只匪船铁钩拉扯,登时便朝着数个方向四分五裂,汹涌泽水涌入船舱内,加剧了撕裂的过程——
船上之乘客,全数落水,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