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所有东西都噼啪落水之时,李家弟兄如泥鳅般朝水下钻去。
他们游走江湖这么多年,从会水开始就跟着家人打劫船客,什么风浪没有见过?
像今天这样,船客狗急跳墙、把船给凿沉了的事,他们也遇到过不少回,自然知道怎么应对。
“哗哗!”
可其他的船客就没那么好命了,他们要么不会水,要么被突如其来的落水吓得惊慌失措,连呛好几口。拍打着水面,试着寻找平衡。
一时间就像浅潭里的蝌蚪,不断地挣扎四散,各自为活。
有人伸出手来,勾拽着身边的人,像水鬼索命一样拼死抓住,一点不肯放松。
这是不习水性之人在落水后的下意识反应,会用尽全力地去抓身边的东西图求自保。
被抓住的人哪怕会水,被这样一拽、一拖累,马上就要沉进水里。和抓他的人双双变成泽底的肥泥。
好巧不巧,这艘船恰好有一群的乘客围聚在一起,放大了这样的效应。
你抓我,我抓他。面对生死的乘客为了生存全都抓成了一团,变成了一团在蠕动着的浸水肉球。
谁也不肯松手,哪怕知道这样对方会因为自己的体重而承受不住,出于对死亡的恐惧,他们还是贪婪地将其他人的生命视作让自己活下去的跳板。
“那边!找到没有?”
“你那边呢?”
“小子!躲哪里去了!”
在水下找了一番之后,李家兄弟们纷纷浮上水面,他们意识到周梧司没在水底藏着。
敢主动凿沉船的家伙,都是些仗着自己水性好、想殊死一搏之徒。这类人通常会在落水后尽力藏匿,要么迅速游走,要么伺机偷袭。
可周梧司不在水下——那他会在哪!?
“哒。”
一道涟漪泛起,众人纷纷抬头去看。
周梧司竟然是站在了泽面之上!
真气能量汇聚于脚底,将水面的最顶层轻轻推开,产生出强大的张力将他整个人托举起来。
众水匪心头一惊。
虽说他们大大小小也都算是凝真境修士,可论灵力操纵,没有一个敢说自己能在水面上站立的!
引气境、聚灵境、凝真境……这些修为阶段的区分,并不看使用灵力的水准,而是看体内能容纳真气能量之总和。
按照周梧司的理解——突破境界从表现上来看就像是游戏升级。升级会提高人物的基础数值,例如攻击力,防御。这都是锻体修心在能力值方面的提升体现。
同时,升级最重要的,就是增加蓝量上限和回蓝速度——也就是真气能量的储存量与恢复量。
一些强力的招式需要相当大量的灵力来释放,而蓝耗干了的修士就只是肉体异常强大的凡人。
那同一修为水平的修士,究竟哪个更强呢?这就涉及到另一概念:灵力操纵。
有的修士只会力大砖飞,一口气把所有真气能量全轰出去了事。这样的人只配虐菜,对于更高级的战场来说连杂兵都不如。
修道后期的大战,一打就是几天几夜,对灵力操纵和管理要求极其严苛。大家的攻防都不相上下,拼的就是谁先把对面的蓝打光,变成一个只会平A的超级兵。
灵力操纵,就是对真气能量进行编织,或压缩,或是扩充,亦或者将其手操、运用在相当精密的场景上。
内力高强的修士甚至能将一份灵力发挥出两份的效用。
周梧司现在释放出的水上行走,便是一项需要精密操纵灵力的术式。
整个脚底都必须由均匀的灵力流盘布,向下激起水面的托举张力。
稍有不慎,这道的微妙平衡就会破开一个阙口,整个人将直接落入水中,变成一只落汤鸡。
水匪们看得心生畏惧,可这样的花招对周梧司来说,只不过是拿来逗小孩开心级的把戏罢了!
他虽然有《鲸吞吐纳法》,可以在水下长时间闭气。可要论战斗,泳姿就远远不如站立来得攻防一体了。
“李大哥,我也不想这样。”周梧司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是笑着说的,“但你的弟兄们既然不肯放过我,我就只好出此下策。”
“娃娃……你别嚣张。”那条精瘦的水匪浮出水面,湖水从他绷紧的面部线条中流淌而过,“我李鲧手里,一条鱼都没跑过。”
这鱼不是说湖泽里的鱼,指的是周梧司这些过泽的乘客。
突然,一道厉浪从泽面上骤然泛起,如一柄钢刀般直劈在周梧司左肩之上!
“呲拉——”
周梧司的肩头衣物被劈开来,皮开肉绽,渗出一道红痕。
“哈哈!干得好啊,小十七,你还真有点本事!”
“不愧是咱家里的小天才啊!”
众水匪们在水中破**好,给新入行的小弟打气助威。
“哦?竟然能力贯护体真气,有点意思。”
周梧司转过头来,扬起手臂,在空中从上至下、斜着一划!
“但我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灵力凝结成的破空利刃“嗡”地一声,撞进水里。
随着一声惨叫,两条手脚浮出了水面。一团血浆如红花般自水底升起。
“小十七啊!”
“快救人!”
正当众多水匪朝十七弟蜂拥而去时,李鲧心头一凉,大喊一声“都别过去!”
“唰!唰!”
周梧司挥手又是两刀,将去救援的水匪也斩断在水中。
“你他妈的——!”
剩余的的水匪转过头来,咬牙切齿,眼露泪光。
那李家老十七本来还有救,可等待了数秒,却都等不到兄长们的救援,渐渐地失血脱力、停止挣扎,绝望地坠入湖底。
“老子跟你拼了!”
“上!干掉他!”
“好啊,一起上。”周梧司深吸一口气,开始在水面上快速移动起来。
这水上行走之术,光是站住就极为艰难,更别说快速移动了。
可周梧司竟然如履平地,一点水花都不蹬起,却听几声“嗖嗖”的点水声,他已躲过数道刃浪。
“唰——!”
李家兄弟游得不比他跑得慢,很快就将他包围在泽心上。
他们齐心打出数道刃浪,四面八方地从朝周梧司裹挟而去,如一道天罗地网般无法回避!
但周梧司对自己的灵力操纵有着绝对的自信!
常人都只用一道薄壳状的真气盾护体,而周梧司这次改变了防守策略,将真气能量化丝做茧,迅速于周身盘踞起一道厚厚的真气茧来。
“轰!轰!轰!”
浪刃落下,茧盾破碎,周梧司身上被打得鲜血淋漓,遍体鳞伤。
可就算这样,众水匪也是瞪大了眼睛。
他们不敢相信,自己拼尽全力、带着悲愤打出去的浪刃,竟然被一个修为水平和自己相仿的小辈轻松化解!
周梧司敏锐地抓住了他们动摇的这一机会,转守为攻。
他向前方激射出无数灵力之刃,刀刃所至之处,肢体抛飞!
泽面被鲜血染红了一遍又一遍,天空中落下了猩红之雨。
可这泽广数里,区区十来个水匪的血,怎可留下太多印象?
他们的遗体要么匆匆地被水浪卷走,要么向下沉落,无留痕迹。
“周梧司,我李家和你无冤无仇!为要来找茬,杀害我弟兄!”李鲧满面是亲弟兄们的血,他神色癫狂,冲着周梧司吼道。
“你当水匪把脑子当坏了?”
周梧司冷声说道,
“你们当水匪打劫杀人就可以,别人杀你们就不行?猎户都知道自己犯杀生业、总可能会死在比自己强大的猎物口中,你却以为自己能横行一辈子?”
“你——”李鲧悲愤交加,可无奈身体里的灵力已经用干了,没法与他硬拼——
不对,明明修为不相上下,为什么自己已打至无计可施,而周梧司竟然还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为什么?
李鲧定睛一看,只见周梧司一手正安插在兜里,浑身散发出淡淡的幽光。
难道是灵石!?
周梧司见他这神色,将手从兜里抽出来,把吸干了的灵石丢入水面。
“不错,正是灵石。”
李鲧感到了非自然的骇怖。
这个男孩,绝对不止他眼下的生理年龄这般幼小。
战斗持续了这么久,他一直都在悄悄汲取灵石,而自己却直到现在才发现异样!
多方缠斗,却能将汲取灵石的动作摆得浑然天成——这人究竟是何方隐修!?
“李大哥,若想说些求饶的话,便说吧。”周梧司慢慢朝李鲧走来,“然后我也请你去喝口汤,吃点面。”
“呵……”李鲧咧开满是鲜血的牙齿,“周梧司,你还是太年轻!看看你走入的地方!”
周梧司低头一看,只见此间的泽面清澈见底,有无数水生灵草正朝他这里招摇——
不对!它们是在朝自己这里生长而来!
“喝了李家的那么多血、吃了那么多肉,也应该知道饱足了吧!”
李鲧举起血流如注的手臂,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自己的一根指头给扯掉了,
“灵草!缠住他,我亲手来解决!”
周梧司的躲避过第一批蛟筋草的缠绕,却落在了第二波次的埋伏里。
这蛟筋草物如其名,相当坚韧,如蛟筋般难以破坏。
周梧司一下就被固定在了原地,四肢感到如有千斤下坠般沉重,几乎要将他的肢体撕裂开来!
若不是他已经完成了淬筋、锻骨、炼血三大步骤,身体绝无法和这般力量抗衡。
“受死吧!”
李鲧用尽全力,打出最后一道滔天的刃浪,直朝周梧司竖劈而来!
周梧司不慌不忙,解除了脚底的水行之术!
“嗖”地一下,他被四道蛟筋草瞬间拖入水中,使浪刃劈了个空,他在水下躲开了李鲧的攻击。
“什——”
李鲧还没来得及诧异,一道水柱凝结成枪,从周梧司没入的地方爆射而出,直接贯入了他的左眼、打穿后脑,溅得水面上满是脑花。
……嘎。
李鲧右眼上翻,浑身失去了力气,和周遭无数船客一样,化作一道温暖的尸体。
周梧司解开失去施控者的蛟筋草上游出水面,爬到水匪们来时的一条船上。
四处打量了之后,他撑杆把船开过去,用竿把浮在水面上的林绡给挑回船上。
“我想想……这,这,这,还有这,都是刺激隔膜收缩的穴位……”周梧司在林绡身上戳了几下,林绡便突然撑起身子,把肺里的水给挤了出来。
“呜……呜……”林绡满脸是水,分不清哪个是眼泪,哪个是湖水。定神之后,她像一头熊似的抱住周梧司,怎么也撕不下来。
“这是一次了。”周梧司甚至一句话都不安慰她,只是作出警告。
“……我、我这次是……不会水,加上符箓被水打湿了。”林绡解释道。
“我不管理由。”周梧司总算把林绡像脱外套似的从身上拽下来,继续撑杆,把李鲧的尸体也拉了回来。
“他还有得救么?”
“没了。”周梧司摇摇头,开始在李鲧的身上摸索起来,搜出了本次抢劫的劫获,“但这些钱还有用途。”
“这些……我数数。”林绡接过袋子,清点起战利品,“……二十九、三十……哇,他们打劫一次,就能赚一灵石外加三十两银子呢!”
“我去搜一下其他船——”
“啪吱——”
正当周梧司起身要走时,船身忽然摇晃了一下。
“啊……”林绡本来想动,可忽然间脑内有道闪电改变了她的念头。
“求您……”
刚刚那个抱孩子的妇人,出卖了周梧司他们的那个妇人。她狼狈不堪,一手攀附着船沿,却没力气把自己拉上去。
“救救我们……”
深泽水寒,她一个平民妇人、没有锻炼过身躯,自然是被冻得瑟瑟发抖,唇有死意。
她竟然还抱着那个婴儿,实在令林绡感到五味杂陈。
一方面,这妇人出卖了自己和师兄;另一方面,她身上又有母性的光辉。
师兄说的对,伟大和卑鄙并不冲突,只有行为对象的区别。
周梧司蹲了下来,无感情的双眼盯着她看。
没有说救,也没有说不救。
“对不起……”那妇人哭泣起来。
她的体力已经严重不足,无法抱着孩子漂浮了。
冰冷的泽水没过她的脖子,她拼命将孩子托举起来。
“如果不救我的话……至少,这个孩子……她是无辜的呀!”
周梧司还是不说话,这份死一般的寂静吓得林绡噤若寒蝉。
“求——”
妇人沉没了下去,正当婴儿的襁褓也要被水吞噬时,周梧司将婴儿单独救了上来。
“她到死也不知道自己的孩子获救了没有。”周梧司说的话让林绡震撼万分,“做到这地步就够了……我也不是什么坏人。”
泽面再度回归平静,周梧司拆了其他几条船拿取材料生火给林绡和婴孩取暖。
最终清点完的战利品略去零头,是十块灵石。
“师——啊,主子,这里还有一份信呢。”林绡整理船内物品的时候,对周梧司上报道,“好像是外地的李家妹子寄回给娘家的。”
周梧司没有看信的内容,而是看落款那几行——信寄向的地址。
“林绡,斩草要什么?”
“除根呀。”林绡偏着脑袋,忽然浑身一抖,大喊:“不、不可以呀!”
“跟那些被他们杀了的船客说去吧。”
周梧司调转船头,朝着李家村的方向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