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叫孙运良。以前是跟老爹一起做生意起家的。”
在饭后的饭桌上，姜栀夏把一些内情跟周梧司说明白来。
一连数天，客人都和主人家同桌吃饭，这待遇已经很高了。
若只是让周梧司一起吃便罢了，林绡也能跟着上主人家的桌，可见姜家对周梧司有多好，几乎没把他当外人。
“原先，我爹办茶厂，孙伯办茶楼酒肆。就拿咱们白岩山的好茶去供应孙伯店里的生意，人人都爱喝。我们两家亲密到什么地步呢？这么说吧，当初过年的时候，都是聚在一块儿过的。可后来大人之间出了些矛盾，可能是利益有纠纷吧……渐渐地就不再往来了。”
说着，姜栀夏还有点感慨。
“若不闹掰，我现在估计都要盘算着去娶孙家小姐了。”
这就是利益啊。周梧司暗想道。
芸芸众生，熙熙攘攘，皆为利来。
再好的关系，一旦有利益分歧，就会腐烂朽败；再恶劣的关系，如果有共同利益，那就会亲上加亲。
“哥，你就天天惦记着孙家小姐的事吧。”姜迎秋笑着挖苦道，“两家都闹翻多少年了，还想着跟她指腹为婚的事情呐？”
关于这点，周梧司倒是觉得姜栀夏并无过错——莫如说，是他性格使然。
姜栀夏就是这么个讲义气，有江湖大侠情怀的人物；情感方面就更是专心致志。
哪怕他婚后的生活充满了痛苦与折磨，也从来没有去沾染过其他女人。
关于专注这一点，周梧司只敢说自己在对待天枢丹上有过之无不及，至于异性嘛……
而且，从周梧司马后炮的角度来看。姜栀夏若能摒弃二家利益之嫌、娶了孙家小姐，日子说不定会比前世那结局更好一些。
“嗯……！嗯——！”
林绡将螃蟹爪子放到嘴边，用力地去咬，结果壳没咬开，差点把牙齿给咬崩了。
“喂，别乱来啊。这是咸水湖特产的蟹，壳要比海蟹更硬一些。你现在不是在换乳牙吗？还敢这么咬，不怕说话漏风吗？”
周梧司拿过她手里的蟹爪，用拇指的指压将螃蟹壳摁碎再递回去，
“少吃些，嘴巴痒还吃那么多。待会儿要是喉咙肿了呼吸不过来，我针术再厉害也救不了你。”
林绡嘴唇上浮着一层过敏的红疹，但架不住这湖蟹好吃啊。
“谢谢师兄！”她甜甜地笑着，将蟹爪里的肉吸入口中，用牙齿刮了刮嘴唇上的瘙痒。
“现在的蟹吃得多，养膘过冬，吃起来最是时候了。”姜栀夏说道，“价格也便宜，这么一笼下来也要不了几吊钱，爱吃就让她多吃些吧。晚上还有呢。”
几人已经把清蒸的大湖蟹吃得壳堆小山了，唯独周梧司没吃。
“兄弟，你不喜欢吃螃蟹吗？”
“喜欢是喜欢，不过我也有些不太对付。”周梧司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嘴唇如果碰到壳的话，很快就会浮肿起来。到时候歪着个嘴，不太好看。”
听了这话，姜迎秋把自己盘中单独拆下来的蟹钳都夹到周梧司碗里，希望他也能帮碎壳。
“妹子，想吃的话，我去厨房拿个小手锤来就好了啊？”姜栀夏微微蹙眉，“何必要麻烦人家呢？这不干馋他嘛。”
“哥，你就吃你的吧。”姜迎秋对兄长这钢铁直男的脑筋很是无奈，一点也不解风情，“我想他帮忙，人家也乐意剥呢？”
压碎螃蟹的壳，对周梧司来说确实是小事一桩。
他现在的指力，莫说是螃蟹壳，就连一些刚性岩石，也能徒手掰下来一块来。
修炼修炼，既要修心，也要炼体。身体不经过千锤百炼，实战中很可能就会掉链子。
倒是这林绡，周梧司已经开始感到困惑了。
箓修比剑修等修炼方式是少一些躯体的要求，可也不能荒废到这地步吧？
等新居落成，该找个功夫军训军训她了。
“嘎嚓”几声，周梧司利落地将蟹壳粉碎。
“兄弟，你这身体是怎么炼出来的？”
姜栀夏有样学样，却发现螃蟹壳纹丝不动，光靠指压根本按不动，
“明明年纪还不大，可身上的力气倒像有千斤重了。”
“在宗门里，外门弟子是很苦的。”周梧司说，“又要挑水砍柴生活，偶尔还要帮内门弟子干这干那，身体素质都是被逼着练出来的。”
说着，他看向林绡。
“你看这个内门弟子就知道了，只知道吃。修为不比别人差，身体素质就完全跟不上了。”
林绡嘟了嘟嘴，垂下头去。
“说到修为……”姜栀夏帮林绡转移话题，“兄弟知不知道严家三兄弟的厉害？你上回惹了其中一个，等于把他们仨全惹了。”
“早有耳闻了。”
周梧司用餐桌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
“这三兄弟的天赋是一个比一个高，而且手段还很阴险。听说他们当中最小的严显，已经一脚踩在玉墟境的门槛上了。”
“是这样。”姜栀夏点点头，说道，“被他们这三个赖汉盯上，只怕买田地的过程也不会那么顺畅啊。”
“那就看是他们三个加起来道高一尺……”周梧司一笑，“还是我们两人魔高一丈了。”
“来。”
姜迎秋替他把蟹壳碎片一点点清理干净，再用小铁勺挖出蟹肉、收集在盘子里，全都倒入周梧司碗中，
“我帮你把蟹爪里的肉都挑出来了，这样吃就不会痒了吧。”
坐在一旁、只顾着埋头大快朵颐的林绡微微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照顾人方式。
一种棋差一着的微妙落差感在她心头荡漾开来，弄得她都有些羞愧起来了。
“多谢。”周梧司也不推脱，感受蟹肉在口中慢慢化丝，尽享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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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
“见字如面……”
饭后，周梧司坐在池塘边，将柳迎莺的信掏出来，一行行地往下看。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落笔此信时，你离开宗门已有一个月之久了。只怕灵鸽将此信送到你手中时，那更是要耽搁些许时日。”
也不知道这柳迎莺这辈子吃错什么药了，竟然懂得主动来信联络感情……
周梧司觉得这信没什么营养，白费自己时间；但又怕漏看什么关键信息，只好硬着头皮看下去。
“你离开之后几天，关于我们的流言四起。不知究竟何人在背后所为，故意在你走后才散布这一消息。”
“师姐这边还能撑住，来信只是给你提个醒。希望你多留些心——门内已有人看你不顺眼，想将我们二人声誉毁尽。”
哦？
周梧司倒是不感到意外。内门的弟子肯定早就有好些人看他不爽了。
“盼你早归。你的师姐，柳迎莺。”
毁坏声誉，周梧司倒是不在意。
像栖云宗这样的小地方，他要声誉清高干什么？
就算他成了门内的盖世英雄，来到江湖还是个小虾米一只。
啥？你说你是救了栖云宗百来口人性命的大英雄？栖云宗是哪个山沟沟里的宗门啊？不认识。
同理，就算他杀尽栖云宗全部人口，在江湖上也荡不起一点风浪。
他不在乎声誉问题——其实，散布流言的人，也不会在乎他的声誉。重点在散播流言之后，这些传谣者下一步要干什么。
要知道，舆论战往往是所有行动的开端。
周梧司上辈子被正邪同时追捕的最初，就是先被江湖流言和舆论打为大罪之人，百口莫辩。
等你的名气一臭，再怎么编排你，那都显得合理了。
更别说周梧司现在属于是人走茶凉。他在栖云宗时，迫于他散发出来的压制力，恐怕没人能传得动谣言。
可他现在置身江湖，远离宗门。这形象就成了任人打扮的娃娃，别人说一，那就是一、说二就是二。他又不能冲回栖云宗去辨明真相。
周梧司将柳迎莺的来信握在拳头里压缩成一团小纸球，丢入池中，被大池鱼一口吞下去。
无名宵小，蝇营狗苟，四处钻营，妄图蚍蜉撼树。
周梧司凝视着池水中的倒影，与当年眺望银珏池的少年气派不同，他的眼中满是连沧桑都望不见的深邃。
让他们尽情享受最后的闹剧时光吧。
周梧司走时，不过悄无声息；等他重回宗门，那可就是山雨欲来之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