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兽?”周梧司不动声色,端着米酒又喝了一小口。
这狩猎妖兽的事情,那自然是家常便饭,而且他还干了无数次。
但他不说自己是熟手,甚至不说自己干过。全等着姜栀夏自个儿把话说明白。
“是这样的……”姜栀夏凑近了一些,“近来茂石州边界传了消息到这,说是边界有妖兽异动。”
“什么妖兽?”周梧司问。
“熊。”
周梧司喝酒的动作一停,碗中的米酒连一丝波澜都没泛起。
熊怪是最棘手的妖兽之一。
大虎化妖,毕竟也只是独来独往、形单影只。强大归强大,也很容易被修士们联手做掉。
像重瞳大虎的幼体,就能被周梧司纠集一干人等围攻杀害。
而这熊自吸纳灵气、形成初步的神识之后,社会性则会极大增强。抛弃同类之间的领地意识,成群结队地出没。
单说个体战斗力,这妖化的熊就已经不在大虎之下了。一旦成群结队,更是排山倒海般涌来,其势汹汹,几近无法无天!
必须要精干的修士有组织有纪律地出马,才能将其拿下。
换言之,要解决妖熊异动的危机,不是各大世家联手围剿,就是宗门各派精锐子弟下山除妖。
“情况很严峻么?”周梧司放下酒盏。
“只听说是有上百只熊怪匆匆涌入境内,无法阻拦。原因也暂且不明朗。”姜栀夏摇摇头,“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而来的。也不知道是要去哪里,希望别来咱们这石门县吧。”
众人皆迷,而周梧司独醒。
野生动物的第六感要比人类强大,这是长期在野外生存的过程中特化的本能。
也因此,它们感知灵力的水平也比人类要高。灵脉变动,往往也是它们最先感知到。
若让妖熊占据了灵脉,不出十年,他们就能幻化人形,呼风唤雨。百只熊怪里,起码会爆出十几个玉墟境中期水平的妖兽。
这时候就很棘手了,既没能在最开始拦下它们、又放任它们继续受灵脉滋养成长的话……待到那时再想除魔卫道?晚了!局面将如滚石下山般彻底失控,凡尘世间接踵而至的,只会是一场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惊天惨祸!
“你们这里之前都是怎么处理类似情况的?”
“以往若遇到类似的事,都是财主出钱出力。要么选能打的家丁出去应战,要么就是花钱贴告示、悬赏妖兽。”
姜栀夏解释道,
“可这近百年间,茂石州已经很少见这样的阵仗了。以往扛过大旗的财主不是外迁就是衰弱……如今还能勉强撑起场面的,满打满算也就四五家了。咱姜家,总归算是其中扛得起梁子的一户。”
“我懂了。”周梧司手腕一倾,将碗底残余的米酒醴渣洒入池塘。水波微漾间,几尾硕大的锦鲤闻香而至,争相翕动着嘴唇贪婪吸食,“你想我和你一起去讨伐熊怪。”
“正是啊。”姜栀夏笑笑,“也不让你白出力。你杀的熊怪,身上的皮肉筋骨全都归你。更何况我们也不是孤军奋战,身后还有其他家族派来的帮手呢。”
周梧司微微摇了摇头。
若孤军奋战,反而倒好了。
先前就已解释过,分配战利品反而是合作战斗最容易出岔子的环节。
一般的熊怪素材那三瓜俩枣就算了,万一出来个特殊个体,身上的素材特别稀有怎么办?
哪怕约定好分配策略,也难保意外发生。
人从来不是理性动物,理性只是社会化后的伪装工具。在这层外包装下,人的真实意图被各种条条框框所掩埋。
究竟是一片赤诚、认同规则并践行规则,还是尔虞我诈,虚与委蛇?谁也不知道。这就是所谓的人心隔肚皮。
面对巨大的利益,身侧又都站着虎视眈眈的强大修士——说句夸张的,就算没人想独吞战利品,因为这份猜忌,仅仅出于自保心态都有可能大打出手。
但是,这妖兽又必须得剿。
别人可以嘴巴上说说、出工不出力——周梧司不行。
因为他真的买了很多块地,属于是家中真有头牛的那类人。
这些地要是真的抽奖抽中、却被熊怪占据了去,岂不等于将他好不容易种下的摇钱树连根拔了?这岂止是亏,简直是剜心之痛!
考虑到自身这切实的利益,周梧司就算硬着头皮,也得把熊怪全杀完才能高枕无忧。
“好。”周梧司刚好就这个问题顺坡下驴,声音沉了几分,显出郑重,“似此等大事,我就算只是客居于此也不能袖手旁观呐。一言为定,我和师妹一定会帮你这个忙。”
“好兄弟,那我在这先行谢过。”
有江湖义气的人,很容易自我感动。若不这样催眠自己,只怕面临几次江湖的险恶就道心动摇了吧。
姜栀夏就是容易感动的人士,他真以为周梧司是和他是同舟共济的铁哥们。于是端起碗来,一口将米酒喝干净,表示诚意。
“师兄师兄!快看!”
林绡摆动着双手大喊道,
“我可以很熟练地在桩上来回走了!”
“我看不给你露奖励,你就是不肯好好练。”周梧司把针线盒向林绡抛过去,兑现自己的承诺。
此来白岩山一行,收获的下限当然是由自己兜着。
可想斩获更高的上限……就得看林绡、姜栀夏二人有多少实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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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居落成,周梧司舍弃了大量的睡眠时间,从早守炉到晚,一炉接一炉地催化丹药。
为了避免意外发生,他还杜绝了绝大部分人接近这间丹房。
同时他还肩负着监视姜朗日常作息饮食的医疗任务,可以说是把一份精力摆成两份用都不为过。
但周梧司很清楚——历史上那些能名留青史的人,全都是活力怪物。
他们像是厌倦了睡眠似的,将时间全投入到工作生产当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积累下的成就越叠越高,而留给他们休息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贪图冬榻温暖之人、厌倦夏夜多蚊不愿挑灯夜读者,纵有再高的天赋,也无法与那些励精图治、悬梁刺股的狠人相比。
而天枢丹自然不会落在庸人手里。
是周梧司炼出了它,也是它选择了周梧司。
正是因为前世周梧司拼尽了一切、咬碎牙关、流干血汗,将所有的所有,全都无我地投进炼丹当中,这才博得了天枢丹的青睐。
困了,累了,想一想那颗与他灵魂、命运注定要绑定在一起的美丹,周梧司就睡意全无、活力充沛。
眼下自己是玄武固腑大成,只差排出丹毒这临门一脚;林绡是凝真境一阶,而姜栀夏则是凝真境三阶。
三个人凑起来看,纸面战斗力的确比严家三兄弟低。
但凡事都是动态的,不能单纯靠纸面实力来比大小。
虽然修士的修为不够,但奇材异宝打造的装备可以弥补这一点;更别说还有各种各样数不胜数的临时提升方式了。
周梧司拉开丹炉,用蒲扇给炉内快速降温取丹。
就比如说……丹师这一职务,大部分宗门养起来除了供给修炼丹药,还有就是图那战前爆一波战斗力的战备工作。
周梧司看着手里的丹丸,用细纱布仔细地擦着它的表面。
他不是独爱天枢丹,罢黜百丹。对其他的丹,他也灌注了爱和耐心,只是没有对天枢丹那么多罢了。
举个例子……就像正房与侧室。
对侧室那叫宠爱,是一种投注了心血之后的怜惜,通常是用来解决一时上脑冲动的苟且。
他倾注心血,耗费心力,终于炼得这么一炉玲珑剔透、宝光内蕴的上乘好丹,捧在手心温润如玉,他自然视若珍宝,宠爱有加。只要是喜欢丹的人士来看了,都会夸这些丹品相极佳;而丹痴来看,一个看一个迷糊。
这就是小妾啊,不需要太多内在的情情爱爱,外表光彩照人,惹周梧司喜爱才是第一要义。
然而天枢丹是正房妻子,那就不一样了。
它是曾经失而复得的白月光,是烙印在心底挥之不去的朱砂痣。
是一辈子的诺言,是一世的长相厮守。
它可遇不可求,像帝胄血脉般出身高贵——不,世上皇帝年年有,皇家血脉也只不过是凡人为了炒作统治的正统性弄出来的理论。区区帝血,怎么和它相比?
天枢丹更像是万古一例、屈尊下嫁的天仙,在众人异样的眼光里来到周梧司身边,引来无穷非议:“为什么——凭什么要选那小子啊?”
其他人不明白,周梧司也不明白。
至今,他都没法对它祛魅。怀疑自己就算成了天下第一大丹师,是不是还不能跟它门当户对。
但天枢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要求。
它只是做出了被周梧司炼制这一个选择,将他从今往后的人生彻底卷入了无止尽的喜乐和痛苦当中。
周梧司照顾好这些能临时提气、增强战斗力的丹后。姜栀夏就来到了门前。
“兄弟!”他急匆匆地开口道,“有消息了!那妖兽群——是冲着石门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