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愈发凛冽，裹挟着浓重的血腥气与妖气，无孔不入，钻入每一位修士的衣甲缝隙，噬咬着他们的皮肤与意志。
瞭望亭内，姜栀夏和林绡怔怔地看着周梧司，一时无法理解他那句“按兵不动”背后深藏的含义。
山下的石门县已然化作一片人间炼狱，熊怪的咆哮与修士们的怒吼、惨叫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狂乱而血腥的死亡钟鼓。
“周兄弟……我们——真的就这么看着？”
姜栀夏的声音有些干涩，他紧握着剑柄的手指不断地舒张、再握紧，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身为一名心怀侠义之道的修士，眼睁睁看着同乡陷入苦战，而自己却袖手旁观，这对他而言，的确是莫大的煎熬。
周梧司没有回头，他平静的目光依旧锁定在山下的战场。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问个相干的问题——你下过象棋吗？”
“下是下过……”
“请想一想，最先被消耗掉的，难道是士和相吗？”
周梧司摸着自己的下巴，缓缓开口道：
“栀夏兄，你现在所看到的，只是棋局的开篇。现在以身入局，不过是被当作一枚可以给随意消耗掉的卒子。真正的棋手，要懂得等待……等待棋盘上出现那个足以一锤定音的‘势’。”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着一种奇异的镇定人心的力量。
林绡原本因恐惧而剧烈跳动的心，开始被周梧司身侧的气场所安抚。
她仰头看着师兄坚毅的侧脸，在月光与火光的映照下，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与深邃，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山下的战局，正如周梧司所预料的那般，迅速演变成了一场残酷的绞肉战。
冲在最前方的，正是孙家麾下的严氏三兄弟。
老大严升，体魄雄壮如铁塔，他手持一柄门板大小的开山巨斧，每一次挥动都卷起撕裂空气的厉风。他如一头人形凶兽，悍不畏死地冲入熊怪群中，巨斧过处，血肉横飞。
真看不出来近日他还被周梧司以指贯穿过躯体，看来是孙家舍得给他上好药，这会儿就已经康复了。
一头妖熊试图用利爪拍碎他的头颅，却被他反手一斧，将整个熊掌连同半条臂膀齐根斩断！
老二严潜，身形瘦削，却灵活如鬼魅。他手持一对淬毒的判笔，在熊怪群中穿梭游走，专攻妖熊的眼窝、咽喉等要害。身法诡异莫测，时而如落叶飘零，时而如毒蛇出洞，总能在最不可思议的角度发动致命一击。
周梧司不仅仅是在等待局势，更是在评估严家三兄弟的能力、招式，动作习惯。
老三严显，亦是三人中修为最高之人。
他并未急于冲杀，而是立于一处高地，双手掐诀，口中念念有词。一道道土黄色的灵光自他脚下蔓延开来！
坚硬的地面竟化作流沙般的泥沼，将数头妖熊的下半身死死陷住，动弹不得。
严家三兄弟配合默契，攻防一体，在熊怪洪流中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战果赫赫，威风凛凛。
紧随其后的，是其他几个大家族派出的修士联军。
他们虽不像严家兄弟那般凶悍，但也各自结成战阵，稳扎稳打。
剑修们剑光如网，刀修们刀气纵横，箓修们的符箓化作火雨、冰锥，不断轰击着熊怪的阵线。
一时间，灵光爆闪，妖血飞溅，整个战场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由鲜血与灵力构成的漩涡。
然而，熊怪的数量实在太多了。它们仿佛无穷无尽，悍不畏死。一头倒下，立刻有两头、三头从后面补充上来。
它们庞大的身躯就是最恐怖的武器，每一次冲撞都能轻易地碾碎修士们的护体真气。
“啊——！”
一名年轻的剑修躲闪不及，被一头妖熊的巨掌擦中，半边身子瞬间爆成一团血雾。
他的同伴们甚至来不及悲伤，就被后续涌上的熊怪彻底淹没。
另一边，一个由五名刀修组成的战阵，被三头妖熊联手冲撞。坚固的刀阵瞬间崩溃，五人的手脚如断线的风筝般被抛向空中，随即被熊怪们撕成了碎片。
战况的惨烈，远超所有人的想象。
修士们的灵力在快速消耗，伤亡数字也在不断攀升。起初高昂的战意，正被恐惧和疲惫一点点地侵蚀。
瞭望亭中，姜栀夏的脸色越来越白，他几次想要拔剑冲下去，却都被周梧司平静的眼神制止。
“还不到时候。”周梧司的声音依旧平稳。
“兄弟，其他人正在惨死，而我们却作壁上观！这——这就算不考虑说出去难听，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该如此啊！”
“我们现在下去，难道不也是个死吗？”
周梧司这一问，让姜栀夏心头一紧，
“姜兄，不要太江湖义气了。看到其他人死，我们应该想着的不是跟他们一起送死陪葬，而是要想办法解决这一问题——你看，我们所等的‘势’出现了。”
随着周梧司的话音落下，战场上果然出现了新的变化。
久攻不下，且伤亡惨重的修士联军开始出现了动摇。
一些小家族的修士开始有意识地向后收缩，试图脱离战圈，保存实力。
他们的后退，立刻导致了整个战线的连锁反应，防线出现了多处缺口。
熊怪们抓住了这个机会，发起了更加猛烈的冲锋。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
严升怒吼着，一斧将一头试图从缺口突围的妖熊劈成两半。
他的身上已经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鲜血浸透了皮甲，但他眼中的凶光却更加炽盛。
“一群废物！想跑？跑得掉吗！”严潜骂骂咧咧，判官笔在他手中化作两道死亡的幻影，不断收割着靠近的妖熊。
然而，独木难支。
严家三兄弟再强，也无法凭一己之力堵住整个战线的溃败。越来越多的修士开始溃逃，整个战场呈现出一面倒的屠杀景象。
“差不多了。”
周梧司终于站起了身，他手中的铜板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翻动。
他转过身，对姜栀夏和林绡说道：
“走，我们去为这场闹剧，画上一个句号。”
“现、现在下去？”林绡还有些害怕。
“放心，我们不去主战场。”周梧司捏了捏她的脸蛋，“我们去狩猎真正的‘猎物’。”
周梧司并没有带着两人直接冲向战场，而是沿着山脊的阴影，向着与战场相反的方向快速移动。
姜栀夏心中虽有万千疑惑，但出于对周梧司的信任，他还是选择紧紧跟上。
林绡则一手紧握着周梧司交给她的那根棉绳，另一只手紧紧攥着一叠符箓，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不让自己掉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