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猜忌

作者:ayiEternal 更新时间:2025/6/26 8:34:41 字数:3234

卧房之外,薄暮的风卷着初雪的寒意,在庭院中呜咽盘旋,叩打着紧闭的门窗,发出“呜呜”的闷响。

而卧房之外的人群之间,气氛却比这风雪之夜更加凝重、更加冰冷,几乎要将空气都冻结成块。

姜栀夏和姜迎秋兄妹俩的身影在烛光下摇曳,担心地望着卧房,对躺在其中、生死未卜的父亲由衷地担心。

他们随时都会被某一突如其来的噩耗彻底击垮。

而周围的家仆、亲眷们,则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这脆弱的沉默平衡。

唯有周梧司,他的眼神犀利,那份超越年龄的沉稳,在此刻显得格外突兀,甚至有些……可怖。

他没有功夫去看姜家兄妹那悲痛欲绝的脸庞,而是将目光缓缓地、如同巡视领地的孤狼般,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在观察。

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每一个下意识的动作,周梧司都尽收眼底,并迅速地进行分析、归类、推演。

岳诚脸上挂着些献殷勤失败后的尴尬,但脸上满是真切的悲痛与关切。他的眉头紧锁,嘴唇微微颤抖,仿佛感同身受。这份悲伤,真挚得几乎看不出任何破绽。

罗善则用袖子不断擦拭着眼角,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谄媚与精明的老脸,此刻却因悲伤而扭曲,尖细的嗓音也变得沙哑,口中还能听到他喃喃地念叨着:“老爷……您怎么就……怎么就……”

至于刚刚敲打过的厨子李丰,他似乎也没有多少精神头了,呆愣地站在人群外围,那肥胖的身躯在摇曳的烛光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眼神空洞,嘴巴微张,似乎还没能从这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又或者,是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各位。”

周梧司终于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银针,精准地刺入了每个人的耳膜,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啜泣与议论:

“之前姜老爷怕大家担心,瞒着大家仅称自己是身体抱恙——可现在你们都已经看到症状,也都知道:他其实是身中剧毒……而我还有一份消息要告诉你们,下毒之人,就在这个院落当中!”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周梧司,仿佛在看一个疯子。

“这个下毒之人,也正和你们一样哭得凄凄惨惨。可那是兔死狐悲,虚伪之泪。”

“你……你胡说什么!”

罗善第一个跳了出来,他指着周梧司,声音因愤怒而变得更加尖利,

“我们都是跟着老爷多年,忠心耿耿的下人。老爷出事,自然是忧心如焚!你这外人,怎能如此无据胡说、坏了大家的好意!”

“忠心耿耿?”

周梧司冷笑一声,他缓步走到罗善面前,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直视着对方的眼睛,像是要搜肠刮肚,把他的魂都从身体里刮出来,

“是吗?罗管家,我倒想问问你,半个月前,你和孙家商行的管事在悦来居私会,相谈甚欢,所为何事啊?”

罗善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知道?为什么区区一个外来客人会知道!?

是老爷发现、跟他说了?还是——

周围的家丁仆役们,看向罗善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猜忌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以惊人的速度生根发芽。

周梧司没有盖棺定论,又转向李丰。

“还有你,李师傅。”周梧司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个胖厨子,他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我听闻,你曾多次抱怨工钱太少,私下里没少咒骂老爷吧?”

李丰最抗不住压力,外加接连被周梧司这百年深冰的气场敲打两次,吓得浑身肥肉一颤,“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摆头如鸭鹅:

“小的……小的只是嘴上发发牢骚,哪里敢有那样的贼胆啊!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姜少爷,你评评理啊!他这、这是血口喷人!”

姜栀夏一手紧握着妹妹的手腕,面露难色地望向在场每一个人。

难道真如周梧司所说,投毒的犯人就在这些“忠仆”当中?

周梧司没有理会李丰的求饶,而是将视线缓缓移向了岳诚。

这一刻,岳诚脸上的悲痛与关切,似乎凝固了。

“岳兄,你来姜家不过一年有余,便深得老爷信任,参与了家中不少账目往来,老爷还跟我特别介绍过你。真是年少有为啊。”

周梧司的语气里听不出是褒是贬,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凿子,轻轻地,却又无比沉重地敲打在岳诚的心上。

“只是我有些好奇,山阴一带遭了蝗灾,流民无数,为何你偏偏能带着家人,安然无恙地迁徙到这石门县?又是如何,这么快便在姜家的当铺里谋得了差事?这其中的门道,想必……不简单吧?”

岳诚的脸色,也开始一点点地变得难看起来:“周公子何意?”

周梧司不置可否,他只负责甩话,将炸药桶的引信点燃。

一场无声的、却又无比凶险的“狼人杀”,在他的主导下,正式拉开了序幕。

他没有直接指认谁是凶手,也没有拿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他只是在用言语,用推断,用那些看似不经意的细节,将每个人心中最隐秘的角落,都暴露在众人的审视之下。

他要的,不是立刻推理找出真凶。

他要让所有人都陷入到一种互相猜忌、人人自危的恐慌漩涡;他要让那根隐藏在暗处的“针”,在无形的压力之下,自己露出破绽!

这就是周梧司的阳谋。

“这……这……”姜栀夏看着眼前这一幕,已经彻底懵了。他从未想过,自己家中,竟然隐藏着如此多的暗流涌动。

周梧司回转过身,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姜兄,老爷卧床不起,姜府的事宜都由你做主了。请你下令:从即刻起,古建庄封园。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直到……找出那个给老爷下毒的真凶为止。”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扇紧闭的卧房门上。

想揪出凶手,那自然就得要思考一下,究竟是何人用了何种方式,能在他每日三次的严格验看下,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给姜老爷下毒。

周梧司的脑海中,无数种可能性在飞速闪现。

是饭菜?不可能。每一道菜,他都用银针试过,甚至亲口尝过。

是茶水?也不可能。沏茶的水,都是从特定的深井中取来,经由他亲自过滤。若在那里面投毒,整个古建庄的人都死了!

是污染药物?更不可能。姜朗服用的所有药材,都经过他周梧司亲手炮制。更别说,药材有没有问题,他光看一眼就知道了。

那么……毒,究竟是从何而来?

周梧司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前世,他在被无数正邪修士追杀时,曾遭遇过一种极其诡异的下毒手法。

那是一种无色无味,能够通过空气传播的奇毒。它不会立刻致命,而是会像最顽固的藤蔓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住宿主的经脉,慢慢地、一点点地吸干宿主的生机与灵力。

这种毒,名为“蚀魂香”。

炼制“蚀魂香”的材料极为罕见,且手法极其复杂。寻常的毒师,根本无法掌握。

难道……是它么?

周梧司的心头,猛然一沉。

毒,并不是一定是通过“吃”、走食道进入体内的,而是通过“闻”进去的也有可能。

他走到卧房的窗边,伸出手指,在窗棂的缝隙处轻轻一抹。

指尖上,沾染上了一层微不可查的、近乎透明的粉末。

他将粉末凑到鼻尖,用力嗅探。只可惜闻到的并不是檀香与兰花混合的奇异香气。这只是单纯的一些灰尘罢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莞尔。

世上最好的医师,同时也是最可怕的毒师。

因为医师最心知肚明,如何使用毒理才能杀人于无形。

若让周梧司来下毒,他的手段会狠厉许多。不会让受害者像姜朗这样还有这一线生机的。

他负手而立,在人群复杂焦虑的目光中踱步、思索。构建着一个又一个可能的作案模型。

第一个思考方向:外物侵入。

如果凶手无法直接接触到姜朗的饮食和药物,那么他很可能会选择一些不那么引人注目的日常用品。比如……熏香?

姜朗有在书房燃香静思的习惯。卧房里为了安神,也常年点着安神香。这些香饼、香料都是由罗善统一采买,再交由专门的丫鬟处理。

链条太长,牵扯的人太多。

周梧司的思维迅速发散。采买的罗善、验货的库房小厮、研磨香料的丫鬟、点香的贴身侍女……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都有可能让毒物乘虚而入。

可是,他来到姜家的最初,就入库检验过那些香料,甚至亲自点燃闻过,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虽说如果真是“蚀魂香”这种奇毒,无色无味,点燃后混入寻常香气中,确实极难察觉。但这种毒的特性是毒性奇大,一旦成功让受害者摄入,没几天就暴毙了,等不来他的支援。

姜朗中毒已非一日,这意味着,毒源必然是一个能够持续、稳定地对他产生影响的东西。

在周梧司的认知里,能下毒的东西太多了。这反而成了一种阻碍。

下毒者的毒理学并不一定有他高强,掌握的下毒方法也没有他多。可他却不得不把这些不必要的博弈也考虑进来,实在是难能决断。

在缺少直接证据的情况下推理太难,周梧司决定转换思路。

反向推理,动机为先。

既然从下毒手法上难以反推,那不如从动机入手……

谁最希望姜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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