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它们,全都吃下去。”
“什么!?”岳诚的瞳孔骤然收缩,整个人如枯树遭雷击,骨头“噼啪”一声之后,就再无动静。
“吃下去。”
周梧司重复道,语气不急不慢,却满是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这些不过是寻常的纸张和墨水,你又何惧之有?你不是说你忠心耿耿吗?那就用行动来证明。”
“你把这些纸页,一张不漏地吃下去。只要你吃完后还能站着说话,我周梧司便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你磕头去手赔罪,承认是我错了。并且马上卷铺盖带着师妹走人。”
这……这小子疯了?!他不仅押上了尊严,还押上了一只手?!
所有人都被周梧司这石破天惊的起始给震慑住了。他们看着地上散落的账簿,又看了看面如死灰的岳诚。
一时间,竟无人敢开口说一句话。他们刚刚的互相唇伐在周梧司押上的代价面前,宛如儿戏。
岳诚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冷汗如同雨下,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襟。
周梧司的眼睛忽明忽暗地闪烁着精光。
吃?他怎么可能吃!
这点手段,滴水不漏倒还能瞒天过海。可哪怕露出了一丁点儿破绽……那就绝无可能从周梧司眼皮底下混过!
突破口便在这账簿上。
账簿只有姜老爷和岳诚经常接触,自然成了周梧司的重点调查对象。
而如果单纯是用粉末涂抹在书页之间,难免让姜朗起疑心。所以始作俑者的心机就更甚了一步。
那就是在墨水上做了文章。
初步从药理学判断,有人将蟾酥、河豚胆、断肠草研磨混合,再混以高挥发性的矿物油调配成墨!
这种墨水特别容易挥发蒸干,散发出无色无味的毒性气体。
周梧司刚刚翻阅了书案上的这几本账簿。只有岳诚出去收账回来的那本,字迹特别寡淡,这才集齐了所有的证据链,滴水不漏!
这墨水别说是吃下去,光是每日翻阅,那无色无味的气体,就足以在数月之内,将一个健壮的汉子拖垮成如今姜朗这般模样!
虽说现在墨迹是蒸发得差不多了,可上面残留的固形物仍是剧毒。岳诚若是吃了,不出半个时辰,便会七窍流血,肠穿肚烂而死!
“怎么?不敢了?”
周梧司的嘴角动了动,几乎显得有些残忍,他像是把玩着猎物的豺狼虎豹,不为果腹,就只是为了品味猎物惊慌失措的神色,
“岳先生,你方才不是还信誓旦旦吗?现在,怎么连这点忠心都拿不出来了?”
“我不是不敢,是不愿受此辱!”
岳诚的嘴唇哆嗦着,他求助似的看向床上的姜朗,又看向一旁满脸震惊的姜栀夏和姜迎秋,
“少爷!小姐!你们……你们就看着这个外人如此羞辱我吗!?”
姜栀夏张了张嘴,却被妹妹姜迎秋轻轻拉住了衣袖。
姜迎秋没有说话,但她那双清亮的眼眸中,却充满了对周梧司毫无保留的信任。
这份信任,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岳诚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若姜家小姐已经明牌站队,那他也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
在周梧司那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目光逼视下,在周围众人那怀疑、审视、甚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眼神中,岳诚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了地上一张散落的纸页。
纸页的边缘有些粗糙,上面记录着一笔笔字迹模糊的账目,墨色拖拽,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闭上眼睛,像是要奔赴刑场一般,猛地将那张纸塞进了自己的嘴里。
干涩的纸张磨刮着他的喉咙,那股熟悉的、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腥甜的墨水味,此刻却如同最致命的毒药,在他的味蕾上炸开。
“咕……呃……”
他艰难地咀嚼着,试图将这要命的“证据”咽下。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青筋暴起,眼中充满了血丝。
他又抓起几页,疯狂地往嘴里塞,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呕——!”
然而,生理的极限与心理的恐惧,终究还是压垮了他。
他猛地弯下腰,将口中那团混合着唾液和胃酸的、已经变得湿软的纸浆,连同着刚刚强咽下去的几口,全都吐了出来,污秽之物溅了一地。
他瘫软在地,剧烈地咳嗽着,眼泪、鼻涕、呕吐物糊了满脸,狼狈不堪。
“害怕啊?”周梧司说,“纸浆墨水,吃下去又不会伤身体,为什么你一脸的恐惧呢……岳诚?”
这一刻,再也无需任何言语。
真相,已然大白于天下。
岳诚抬起头,看着周梧司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他的眼中,终于流露出了彻底的绝望与崩溃。
他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呵……呵呵……哈哈哈哈!”
他指着周梧司,声音嘶哑:
“我输了……周梧司,我看到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众人一道炸开了锅,顿时议论纷纭。几个人义愤填膺,就想上前擒拿他,却碍于周梧司没有反应,不好意思抢这功劳。
“姜家待你不薄。”周梧司说,“你就这样回报姜老爷吗?”
“比起姜家,孙家才更像我的恩人。”
这话说出来,众人皆是一惊。
“我从山阴逃难来,是孙家先接纳了我。他们给我吃穿,安排我有地方住,培训我写算……我已经下定决心,什么事都愿意为他们做了。”
“所以孙家派你来当刺客,你就来了。”
“不……最开始,我只是当个眼线,把姜家的情报往孙家运,我没有想要害过姜老爷。但渐渐地……”
岳诚摇了摇头,随即,他转头看向姜迎秋,那眼神中,充满了不甘、怨毒,以及一丝病态的渴望,
“姜小姐,我一直以来都仰慕着您,望您如星月,可您为什么就不肯低眉看我一眼呢?”
姜迎秋的表情比起周遭惊掉下巴的众人,倒显得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微微地皱起眉头,透露出厌恶。然而,她体内的妖熊王血却在眼旁的血管中浮现出来,显得面容更是可怖。
周梧司有点想笑。
姜迎秋并非不给岳诚好脸色看,而是她天生就是一副清冷的面孔。哪怕她对人怀有好意,也不会在五官上显得大喜大悲。
若不能从她的眉梢眼角处捕捉到信息,还好意思追求她?就算是上辈子拍她马屁、误了她终身的那个伪君子,也懂得察言观色啊。
“后来,孙家给我派了任务,要我除掉姜老爷。我想,若姜家能陷入大乱,我就能趁乱稳住局面、成为你的依靠……只可惜有人搅局,不然就成了。”
岳诚像是一个崩溃的艺术家,在自己毁坏的作品面前,不断叙述着未完成的美好。
周梧司听了,眼睛一转。
上辈子他来到姜家的时候,并没有听说过岳诚这号人物。
也就是说,岳诚在把姜老爷毒死之后,并没有像他现在所设想的那样,迅速把持住姜家的大权、趁机占有姜迎秋。反而是消声觅迹,从姜家的视野里快速淡出。
不过答案也挺明显的……狡兔死,走狗烹,他大概率是被召回孙家杀人灭口了。
棋子可怜,不可怜在它们被迫送死的悲惨命运,而在于它们意识不到自己只是一枚走卒。
不等众人从这惊人的告白中反应过来,岳诚突然暴起,从靴子当中摸出一把尖锐的防身匕首。
“今日事情已经败露,我就算死,我也要报孙家待我的恩情!”
说罢,他疯了一般地朝着床榻上的姜朗刺去!
然而,一道身影比他更快。
“砰!”
周梧司后发先至,一脚精准地踢在了岳诚的手腕上。匕首脱手飞出,“铛”的一声钉在了远处的梁柱上,兀自嗡鸣颤抖。
紧接着,周梧司的另一只脚,如同铁钳般,死死地踩在了岳诚的后心窝子上。
“咔嚓!”
骨骼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决绝。
岳诚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整个人如同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周梧司缓缓收回脚,看都未再看他一眼,仿佛只是踩死了一只碍眼的虫子。
他走到姜栀夏面前,将那本沾染了些许呕吐物的账簿一脚踢到旁边去,扫清了障碍。
“栀夏兄,家里的‘针’,我帮你拔掉了。”
整个房间,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少年的身上。
敬畏、恐惧、崇拜……种种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在每个人的心中翻涌,咕嘟咕嘟地沸腾着。
但他却一点儿也不领情,对这些目光,统统都展露以他坚实的后背。要么让它们撞在冰山上,要么从他的注意的边缘滑过,幻化成风。
但有一份目光他忽略不掉,也避不开。因为那是从他前方来的。
姜迎秋闪动的眸子受他的存在而牵引,无论周梧司怎样感到不自在、偏侧身子,它总是如影随形。
“多亏有你啊……梧司兄弟。”
姜栀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一夜,对他而言——对姜家而言,太长太长了,
“来人,把岳诚押解到地窖里看管起来!等我爹身体好转,再做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