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郡府,坐落于郡城之央,朱墙琉璃瓦,飞檐斗拱,气势恢宏。
就算是比之寻常的王侯府邸,也算是不遑多让。
邀贤贴发出后数日间,郡守府门前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一辆辆由异兽拉拽的华丽车驾络绎不绝,从车上走下的,皆是来自各州各郡、衣着光鲜的青年才俊。
他们或出身名门望族,或师从隐世高人,个个气度不凡,修为精深,是这片土地上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他们三五成群,聚在府门前的广场上,高谈阔论,意气风发。谈论的,无非是近来的修行心得、奇闻异事。
无论怎么样,话题最终都会慢慢地被引流,直到导向此次宴会的主角之一……
那个声名鹊起的“斩熊英雄”——周梧司。
“听说了吗?那周梧司,不过是个从栖云宗外门出来的丹修,竟能以一己之力,策划并斩杀了半步玉墟境的熊王!”
“哼,以讹传讹罢了。我倒觉得,定是那姜家的少主夸大其词,想为自己脸上贴金。一个丹修,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有这般通天手段?”
“此言差矣。我三叔在石门县有生意往来,亲眼所见。那日周梧司入城,万民空巷,其声威,比之状元及第也不遑多让。据说,他不仅医术高明,阵法、武技,皆是深不可测。”
“再深不可测,也终究是个没根基的野路子。我看哪,今日这宴会,名为庆功,实则是郡守大人想为夏婉小姐择婿。我等皆有机会,他一个外来户,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议论声中,一辆由两匹俏俊的白马拉着的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并不算奢华,但车身由上好的楠木打造,散发着淡淡的幽香,车帘故意挑用了素雅低调的青色,仅在角落绣着一丛淡雅的兰草。
与周围那些金碧辉煌、恨不得将家底都镶嵌在车上的座驾相比,这辆马车,显得格外朴实无华,却又自有一股沉稳的气度。
车帘掀开,先走下来的,是身着一袭青衫、腰佩长剑的姜栀夏。
他今日特意收拾了一番,眉宇间英气勃发,引得不少大家闺秀侧目。
紧接着,周梧司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他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袍,只是今日,外面罩了一件玄青色的锦缎外衣。
那是林绡听说他要去敷衍,接连几夜赶工,一针一线为他缝制的。
锦缎在阳光下流转着暗沉的光泽,衣襟与袖口处,用银线绣着几朵若隐若现的墨色莲花,简约,却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雅致与深沉。
他的出现,瞬间让广场上的喧嚣为之一静。
所有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有好奇,有审视,有不屑,也有……隐藏在暗处的、冰冷的杀意。
周梧司对此视若无睹。
他只是平静地走下马车,目光扫过眼前这群所谓的“青年才俊”。
前世的此时,他从未有过参加这种场合的机会。
当他还在栖云宗被柳迎莺挽留、苦苦挣扎时,这些人,早已是各大宴会上的座上宾。
而当他炼出天枢丹,名震天下之时,这些人,却又成了追杀他的芸芸众生中的一员。
真是……讽刺。
“周兄弟,此处人多眼杂,我们先进去吧。”姜栀夏虽然期待着万众瞩目,可真到了场面上来,却显然不太适应这种目光似箭的感觉,低声说道。
周梧司点了点头,两人并肩,朝着郡守府的大门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悦耳,却又带着几分刻意疏离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姜公子,周公子。久仰久仰。家中招待不周,有失远迎啊。”
周梧司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来处。
只见一名身着华贵宫装、容貌绝美的少女,正款款而来。
她头戴金步摇,身披霞帔,裙摆上绣着百鸟朝凤图,每走一步,身上的环佩就叮当作响,流光溢彩,宛如从画中走出的仙子。
她的美,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雍容华贵的美。与柳迎莺的妩媚、姜迎秋的清丽截然不同。
那对眸子、那眼神,明亮而又锐利,简直能看透人心。
姜栀夏看呆了。
结合她的容貌,不知情的人绝对想不到:这样的一个大美人胚子,眼下竟然只有十三岁。
十三岁啊!
此人正是夏婉。
周梧司前世的未婚妻。
也是那个,在他最要紧、最需要支持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与他划清界限,甚至在他背后插上最致命一刀的女人。
前世,周梧司离开白岩山后,再一度颠沛流离。
机缘巧合之下,他抢救了微服出巡、病落道中的郡守夏宏,并凭借着自己远超常人的丹道见解,治好了郡守的顽疾。
夏宏对他赏识有加,不仅将他奉为座上宾,更是许诺,要将自己的独女夏婉,许配给他。
那时的周梧司,以为自己终于时来运转,遇到了命途中的贵人。
他对夏婉,也曾动过真心。
他以为,自己可以就此安定下来,在郡守府的庇护下,安心钻研丹道,与佳人共度此生。
然而,当时的他还是太天真了。
没有真情,没有温暖。佳人也只不过是枕边的毒蛇。
当他炼出天枢丹,引来天下觊觎之时,第一个背叛他的,就是这个看似高贵端庄的未婚妻。
她不仅伙同众多门派,盗走了他费尽心血研究出的部分新丹方手稿;更是在他被围攻、身受重伤之际,亲手将一柄淬毒的匕首,送入了他的后心。
若非他命大外加逐渐开始多疑,提早用一颗护心丹拼死守住心脉、逃过一劫,只怕早已魂飞魄散。
那彻骨的寒意,那锥心的背叛,时至今日,依旧清晰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夏婉小姐。”
周梧司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他只是平静地拱了拱手,语气淡漠得如同在与一个仇人说话。
夏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她原以为这个突然声名鹊起的“英雄”,在见到自己这般绝色之后,就算不表现出惊艳与讨好,也至少会有些许的局促与紧张。
可眼前这个少年……他的眼神,平静得像是海潮褪去后的潮滩,只留下些鄙陋的贝壳。
仿佛自己的美貌在他眼中,与路边的顽石并无二致。
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让她感到了一丝莫名的……不快。
“父亲大人已在内堂等候多时,二位请随我来。”
夏婉收敛了心神,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端庄得体的笑容,转身引路。
周梧司与姜栀夏跟在她的身后,穿过人群,走进了那座富丽堂皇的府邸。
宴客厅内,早已是宾客满座。
居于主位的,正是云泽郡的郡守,夏宏。
他年约五旬,面容儒雅,留着一撮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山羊须,眼神却异常精明,不怒自威。
见到周梧司二人进来,他立刻起身,朗声笑道:“哈哈!姜贤侄,周英雄!快快请坐!本官等候多时了!”
他的热情,与周围那些青年才俊们或嫉妒或审视的目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周梧司只是平静地落座,他知道,这场看似为他们举办的聚贤宴,不过是另一场博弈的开端。
宴席开始,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夏宏频频举杯,言语间对周梧司和姜栀夏大加赞赏,将他们捧到了一个极高的高度。
而周围的宾客,也纷纷上前敬酒,言辞恳切,仿佛对二人的敬仰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姜栀夏很快便被这热烈的气氛所感染,喝得面红耳赤,与众人称兄道弟,好不快活。
周梧司却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冷淡如雪的模样。
他只是静静地吃着菜,偶尔举杯示意,对那些言不由衷的吹捧,左耳进,右耳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夏宏放下酒杯,轻咳一声,整个宴客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了周梧司的身上,朗声说道:
“今日,邀诸位才俊前来,除了想为姜、周二位英雄庆功之外,本官还有一件私事,想在此宣布。”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小女夏婉,也将至及笄之年。本官想趁此良机,为她择一佳婿。在座各位,皆是人中龙凤。若有心者,不妨……一展所长。”
话音刚落,满座哗然。
所有年轻修士的眼中,都瞬间燃起了炽热的火焰。
能娶到郡守之女,不仅能抱得美人归,更意味着能得到整个云泽郡作为靠山。这般诱惑,谁能抵挡?
周梧司不以为意,继续夹菜。
一听身边这群人热烈的起哄声,他就知道……好戏,要开场了。
众人将长桌拉开,在厅堂内围拢出一片宽阔的场地。
夏宏端起酒杯,目光在周梧司和一位坐在他对面、气度不凡的锦衣青年之间来回扫视,笑着说道:“周英雄,王公子,二位皆是少年英雄。不知,可愿为小女,切磋一番,为今日之宴,助助兴?”
那位王公子立刻起身,对着周梧司傲然一抱拳:“在下王腾,愿领教周兄高招!”
他的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挑衅。
众人点头称是,随即将目光的压力施加到了周梧司身上。
周梧司缓缓放下手中的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他站起身,看着那个一脸傲气的王腾,又看了看旁边那个面带微笑、眼神却冰冷如霜的夏婉。
“好啊。”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
“只是……拳脚无情,刀剑无眼。若是不小心伤了王公子,还望郡守大人和夏婉小姐,莫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