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让了”。
这一声如同平地惊雷,在死寂的宴客厅中轰然炸响,震得每个人耳膜嗡嗡发颤。
瘫倒在地的王腾,挣扎着抬起那张已然肿得不成人形的脸,看向周梧司的眼神里,充满了屈辱、怨毒,以及一丝……他自己都未敢承认、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知道,对方手下留情了。
那狂风暴雨般的耳光,看似羞辱,实则每一次都精准地避开了他的要害。
若是对方想致残器官,现在他早就是聋子一个;若想取他性命,他此刻,早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份认知,比单纯的落败,更让他感到恐惧。
这都不能算是实力上的差距了,这是一种……阶级、层次上的碾压。
夏宏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他端着酒杯的手,悬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这一世,可没有背负周梧司施以的救命之恩。因此没有丝毫偏袒他的意思。
之所以设下这场比试,本意是想借王腾之手,来挫一挫周梧司的锐气,试探一下他的深浅,好为接下来的拉拢或者打压做准备。
这王腾可是众多年轻玄修者中,佼佼的先锋人物。按理说请他来做客、出阵,就是为了让他当一把勇往无前的刀。
然而夏宏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请来的刀,竟然被对方当成了一块磨刀石,不仅没能伤到对方分毫,反而被对方轻描淡写地,敲成了碎片,反倒显了对手的威风。
更离谱的是,这周梧司看着也没用什么法器异宝、神功技式,就靠一手战斗能力,完全碾压了王腾,连一点儿情报都不让人捞着。
这哪里是打了王腾的脸,更是狠狠地,抽在了他这个郡守的脸上。
至于夏婉,她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高傲与疏离的美眸中,此刻正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剧烈的光芒。
震惊、好奇、不甘,以及一丝……被激起的,强烈的征服欲。
她看着周梧司,看着这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不像话的少年,一股滋长出来的狩猎欲望攥住了她的心室。
强者、勇敢者、命中不凡者……注定会去角逐比常人更好、更棒的资源与伴侣。
“哈哈……哈哈哈!”
最终,还是夏宏最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发出一阵爽朗,却又略显干涩的大笑。
“好!好啊!英雄出少年!周英雄的身手,果然是名不虚传,让本官大开眼界啊!”
他走下主位,亲自扶起了地上狼狈不堪的王腾,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几分安抚:
“王腾贤侄。哪怕在万里塞外,胜败都乃兵家常事,不必介怀。周英雄乃是斩杀熊王之奇人啊,你败于他手,不丢人。”
这番话,看似是在安慰王腾,实则是在为自己找台阶下。
王腾羞愤欲绝,却也只能强忍着,对着周梧司拱了拱手,声音含糊不清地说道:“周兄……技高一筹,王某……心服口服。”
说罢,便在下人的搀扶下,头也不回地,狼狈离场。
周梧司不看王腾的背影,却看他的脚步。这脚步走得匆忙,已经毫无锐气可言。
于是他淡淡一笑。
他知道,这一战,他不仅是赢了比试,更是赢得了先发制人的主动权。
夏宏这人的性子他懂,喜欢一上来就放大招。
这王腾大概就是今天宾客当中,可控实力最强的一档了。
自己将他都击败了,那从今往后,在这云泽郡,乃至周边的几个州郡,再无人敢小觑他周梧司。
“来人!”夏宏高声喊道,“为周英雄,满上!今日,本官要与英雄,不醉不归!其他人,愿意在席间献艺的,也不要羞涩,尽管开口就是!”
宴会的气氛,再次被强行点燃。
只是这一次,所有的吹捧与敬酒,都变得无比真诚。
那些之前还心怀不屑的青年才俊们,此刻都争先恐后地上前,言辞恳切,神态恭敬,仿佛能与周梧司说上一句话,都是莫大的荣幸。
周梧司依旧是来者不拒,却又滴酒不沾。
他只是看着,平静地审视眼前这一张张谄媚的脸,看着他们在权力与实力面前,那副丑态百出的模样。
你们玄修,究竟为了什么?
为了功名,为了变强?
可怜的糊涂虫们,也许终有一日会发现自己追逐的世俗目标,严重蒙蔽了双眼、限制了自己的上限。
但彼时已晚,年迈体衰,阳寿将尽,空余懊悔撒手人间。
宴至深夜,宾客尽散。
周梧司与姜栀夏,被安排在了郡守府最上等的客院之中。
“周兄弟,你今晚……可是让我大吃一惊啊!”
院落中,姜栀夏依旧难掩兴奋,他看着周梧司,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我原以为,你只是丹道与谋略过人,没想到……你的修为,竟也到了如此深不可测的地步!”
周梧司只是笑了笑,并未解释。
他的实力,就要保留这样一副“深不可测”。
凝望深渊,深渊也回以一瞥。
当敌人捉不着他周梧司的底子时,无论干什么,都得先多思量三分:这小子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栀夏兄,今夜好生歇息。明日,我们便回白岩山。”周梧司说道。
“就……就这么走了?”姜栀夏有些不解,“夏郡守对你如此看重,若是……”
“正是因为他看重,所以才要走。”
周梧司摇摇头,说道:
“被青眼有加,那是双刃剑。名声虽俗气,倒也有它自己的用处;而被一头猛虎盯上,那感觉可就不好受了。”
他知道,从今夜起,夏宏和夏婉,这对精于算计的父女,定会将他视作最重要的“猎物”。
他不想,也不屑于,卷入这些凡俗的权力游戏之中。
那场初冬的地震应该就快来了,他在茂石州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笃笃。”
院门被轻轻叩响。
一名侍女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扭动着妙曼的身姿进到屋里来。
“周公子,姜公子。”侍女躬身行礼,“这是小姐特意命奴婢为二位准备的醒酒汤和宵夜,请慢用。”
周梧司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莲子羹,眼中却无半点暖意。
试探开始了。
或者说……从他踏入这座郡守府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侍女退下。
“栀夏兄,你觉得那夏宏人品如何?”他问了个让姜栀夏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挺豪爽的,人不错。”姜栀夏毫不犹豫地回答。
“是么?我们出门在外,最好不要轻信任何人。”
周梧司端起那碗莲子羹,看都未看,便将其泼在了院中的花圃里,
“从现在起,郡守府的任何东西,只要不是公共场面上款待我们的,都不要入口。”
姜栀夏心头一凛,他看着周梧司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愈发冷峻的脸,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虽并未解其意,但姜栀夏也慢慢察觉到他们正被缓缓靠近的重大事件盯上。
翌日清晨,周梧司与姜栀夏,在婉拒了夏宏再三的挽留之后,还是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归途。
当他们的马车缓缓驶出云泽郡城门时,周梧司掀开车帘,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雄伟而又充满了阴谋的城池。
城楼之上,一道华丽的身影,正凭栏而立,遥遥相望。
是夏婉。
她的脸蛋,依旧美丽。
人世间是有神童、有天才的。周梧司活了这么久,见过那么多,自然相信这一点。
夏婉就是个例子。
她极端地早熟,别看她才十三岁,身体、心灵的成长速度已经远超同龄,天资更是羡煞旁人。
只不过,万事万物都有代价。有些并非明码标价,而是在暗中标记好了筹码。
那些天才少年,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缺陷。
例如五行缺一的天生灵根不衡,又或者是身上比别人多一两处死亡罩门;在性格上要么有着难以言说的怪癖,要么是极端地恶劣。
哪怕周梧司和姜栀夏已经驶出很远,他依然能感觉到那双美丽的眼眸如芒在背。掩饰不住那股志在必得的、如同猎手盯上猎物般的灼热光芒。
周梧司慢慢握紧了拳头。
夏婉……
前世的债,今生的局。
你我之间的恩怨,才刚刚开始。
等着吧。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背叛我的机会。
他缓缓放下车帘,隔绝了那道灼热的视线。
马车,加速,向着远方的茂石州,疾驰而去。
正当此时——
一声 “轰隆”巨响,毫无征兆地在天际或地底炸开。
脚下坚固的土地瞬间化作了沸腾的怒海,变成了上下颠簸、左右撕扯的死亡涡流。
周梧司视野内的一切都在剧烈地、疯狂地抖动、扭曲、跳跃。
远处的山峦不再是稳固的剪影,而是疯狂摇曳、簌簌落石的恐惧巨人。巨大的山岩如同失神的滚木,自陡坡上轰然砸落。
二人所乘马车的马匹也遭受了惊吓,突然朝着前方不顾一切地狂奔!车厢在剧烈的颠簸和拉扯中发出危险的吱呀声
他勉强按住扶手,心头一惊:“来了!”
来了!!
茂石州发生的地震,就连边境地带的震感也相当强烈。
地动山摇,整块神州大地都因此而痛苦地呻吟。
经过一番惊险的挣扎控制,马车终于在震动的余波中勉强停下。此时,剧烈的震颤虽逐渐减弱,但余震仍时不时地传来,大地仍微微战栗。
周梧司迫不及待地走下车来,空气中弥漫着呛鼻的、浓重如雾的尘土。
“咳咳!”
他放眼远眺。
原先平整的官道,现如干涸的河床般布满了狰狞的裂缝。视线可及之处或远眺茂石州方向,隐约可见房倒屋塌、烟尘四起的末日般景象。
然而,在这片满目疮痍之上,在茂石州方向的天空中,五彩霞气撕裂了漫天尘土,直贯云霄!
霞气冲天,灵田现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