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阻塞，挤满了因山体滑坡堆积起来的天然路障，以及因为这些路障被堵死在路口的车马。
两人只得徒步前行。幸好船舶生意未受影响，他们得以回到茂石州。
越是靠近石门县，景象便越是触目惊心。
大地之上，巨大的裂谷如狰狞的伤疤，将原本平整的田野撕扯得支离破碎。无数民宅化为废墟，断壁残垣间，偶尔能看到绝望的哭嚎声和百姓们徒手刨挖亲人的身影。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血腥与绝望混合而成的、令人窒息的气味。
姜栀夏的脸色越来越白，他手中的剑几次握紧，又几次无力地松开。
他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做起。
在这天灾面前，个人的武力显得如此渺小。
他们翻过一座被震得裂开的丘陵。眼前的景象，让姜栀夏忽然抛下了所有的忧恼。
这里，本该是他和周梧司一同勘察过的、那片被他评价为“土质贫瘠”的坡地。
可现在，这里的一切都变了。
以那片熊王盘踞的山谷为中心，方圆数百亩的土地，正蒸腾着肉眼可见的、五彩斑斓的霞气！
那霞气并非虚无缥缈，而是凝如实质，如同流动的琉璃，将整片大地都笼罩在一片梦幻的光晕之中。
“这……这是……”姜栀夏的声音在颤抖，他伸出手，仿佛想触摸那流淌的光华。
“灵脉移位，灵田现世。”周梧司的声音平静，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终于燃起了一丝炽热、急不可耐的火焰。
他缓步走入自己的领地。脚下的土地不再是贫瘠的赭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仿佛蕴含着生命力的五色土。
东边的土地上，浓郁的木灵之气升腾，翠绿色的光华几乎凝成了实质。
几株原本枯黄的野草，此刻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长，叶片舒展，翠绿欲滴，甚至在这些不过是杂草的叶脉交汇处，都隐隐浮现出了淡淡的丹纹。
坡地则有锐利的金灵之气破土而出，一些裸露的岩石表面，竟然析出了一点点闪烁着金属光泽的斑点——那是灵矿的原石，是炼器师梦寐以求的材料！
一部分向阳的坡田温热如玉，一股纯粹的火元之力在地底缓缓流淌，让空气都变得温暖而干燥。
水汽氤氲，清晨的寒露与地脉中渗出的水灵之气交汇，凝结成一层薄薄的灵雾，汇聚成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溪，潺潺流淌，滋养着这片改头换面的土地。
而最中央，那片曾经被熊王妖血浸染的山谷，此刻更是化作了一片厚重沉稳的中央厚土。
土壤呈现出一种温润的明黄色，抓一把在手中，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的生机。近似于息壤的存在！
“五行轮转，龙脉呼吸……”周梧司喃喃自语，心中的激动几乎要抑制不住，“何止是灵田啊，这简直就是一个天然的洞天福地雏形！”
这才是他真正的赌注！这才是他散尽千金，不惜背负无数质疑和骂名，也要疯狂收购土地的真正原因！
这不是运气，这是神鬼莫测的预知！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哭喊声。
“我的地！我的灵田啊！怎么……怎么会这样！”
一个衣着华贵、身形肥胖的地主，正跪在自己曾经的灵田前。
那片如今已然灵气散尽、变得和普通荒地别无二致的土地上，捶胸顿足，痛不欲生。
他曾是石门县最大的地主之一，以拥有十亩上等灵田而自傲。
在初来石门县时，周梧司只知道普通的田地会灵气化，却不知道已是灵田的田地会不会保持。因此也曾派人上门求购些灵田，开出了一个在当时看来是天价的价格，却被这个财主嗤之以鼻，甚至当众羞辱了来使。
而现在，他那价值连城的灵田化为凡土，而周梧司那片被他视作垃圾的贫瘠坡地，却化作了可以建造仙府的地基！
“老先生，这是怎么了？”
周梧司微笑着走来，
“哦，原来是灵田变成普通的农田了啊。不要担心，地脉变动快则每两三百年，慢则五六百年就会发生一次。你只要让家中子弟守住基业，再熬个几百年，一定能重回巅峰、东山再起！”
说完还不够，周梧司还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得感谢你没把这地卖给我啊。不然，也只能拿它来种种菜了。”
“噗——！”
听了这话，那地主两眼一翻，一口鲜血喷出，竟是活活气晕了过去。
两人哈哈一笑，紧接着重新迈开腿，怀着激荡的心情，匆匆赶回古建庄。
他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清点这次惊天豪赌的最终收获。
消息早已传回，姜朗和姜迎秋早已在正堂等候，连带着几位家族中最核心的叔父，以及新任的账房先生。
他们的神情都无比凝重。
“哦，夏儿和周小友回来了。快进来。就等着你们了。”姜朗示意，帐房先生将一张刚刚绘制的、标明了灵田范围的简易地图铺在桌上。
姜老爷扶着桌沿，俯身细看，那双久经商海的锐利眼眸中，也难掩惊涛骇浪。他用干枯的手指抚过地图上那片被圈出的广袤区域，声音沙哑地问道：“这些……全都是灵田了？”
“是，老爷！而且还有前所未见的上品灵田，五行俱全，灵气浓郁到几乎要凝结成雾的好田！”帐房先生说道。
姜栀夏激动地说：“这话不假。爹，咱们回来的时候路过了几片田地，都是霞气冲天啊！”
“快！快算！”
姜朗猛地一拍桌子，对账房先生、伙计喝道，
“把梧司小友购置的所有田产地契都拿出来，一亩一亩地算！算算我们……不，是梧司小友，现在到底有多少身家！”
账房先生不敢怠慢，立刻将一叠厚厚的地契文书搬了上来。算盘珠子拨动的“噼啪”声，在安静的正堂中显得格外清脆，听得人非常舒畅，每拨一下，似乎就有无数的银两、灵石进账！
“周公子名下，购入石门县东郊坡地三百七十亩，均价每亩七两白银，共计花费两千五百九十两。”
“购入南山水田一百二十亩，均价每亩十二两，共计一千四百四十两。”
“购入北麓荒地八十亩……”
一笔笔账目被念出，先前姜朗还能理解接受，后边的就有些困惑了。
有些支出，就连他也没听过，周梧司到底是从哪里掏的银子出来啊？
他困惑地看了看热血上脑的姜栀夏，心里瞧见了几分。
“总计，周公子共耗资约一万七千两白银，折合灵石约一千七百块，购入田产共计一千四百一十亩……”
账房先生的声音顿了顿，他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周梧司，继续说道，
“其中……一百四十亩，已尽数化为上品灵田。”
“一百四十亩……上品灵田……”姜朗喃喃自语，他缓缓地坐回太师椅上，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在加速，“如今上品灵田市价几何？”
“回……回老爷，”另一位账房伙计声音发颤，“寻常下品灵田，一亩便值百块灵石。中品三百。上品……有价无市，若真拿去拍卖，一亩……一亩至少千块灵石起步！”
“一亩一千……一百四十亩……那便是……”
“十、十四万块灵石！”
一千七百块灵石的投入，在短短数月之间，翻了近百倍！变成了十四万灵石的惊天财富！
姜朗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一头从椅子上滑下来，栽倒在地。
十四万块灵石！这是什么概念？把整个姜家连同白岩山一起打包卖了，恐怕都凑不出这个数字！
周梧司现在的身份不再是门客，而是一跃腾飞，瞬间化作了能与姜家……不，几大家族一齐掰手腕的贵人！
姜朗感到心口一阵的虚痛。
他知道周梧司非凡人，可这也太超乎他的想象了。商海沉浮多年，如此一桩暴利的生意，他姜朗还是头回见。
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周梧司待在姜家日子，就要到头了。
此子绝不会久居人下，是龙要腾，是凤要飞。姜家已经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了。
可这周梧司光是放走了，那就是姜家的一大损失啊！更别说如果他再去和其他家族有什么利益往来……
不行，得想个办法。让他心甘情愿地留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喧闹与哭喊声：“姜老爷！姜少爷！求求您开恩啊！”
一名家丁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跪在门槛外说道：“老爷，少爷，是……是城东的钱地主，他带着一群人跪在门外，说……说想求见周公子。”
姜朗眉头一皱，与周梧司对视了一眼，后者只是淡然地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让他们进来。”姜朗沉声说道。
很快，以钱地主为首的一群乡绅富户，便连滚带爬地涌了进来。他们哪里还有半分往日里的体面与傲慢，一个个衣衫不整，涕泪横流，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周梧司面前。
“周爷！周神仙！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钱地主一边磕头，一边掌掴自己的脸，
“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是小的们有眼无珠！当初您派人来买地，我们还……我们还百般刁难，说了许多混账话！求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们这些蠢货一般见识啊！”
周梧司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问道：“哦？你们想做什么？”
“买！我们想把地买回来！”钱地主哭喊道，“周爷，您开个价！多少钱我们都认！我们愿意出双倍！不，三倍！只要您肯把那块地还给我们……”
他所说的，正是那块曾经平平无奇，如今却已霞光普照的灵田。
周梧司笑了，他站起身，走到钱地主面前，缓缓蹲下，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着对方充满血丝的眼睛。
“三倍？钱地主，你觉得，我周梧司，是缺那几块灵石的人吗？当初我买地时，你们百般嘲讽，说我人傻钱多。现在风水轮流转。这滋味，如何？”
钱地主的身子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褪。
“我现在光是上等灵田，就坐拥十四万块灵石的地产。中下等灵田更是不计其数。看得上你这点三瓜两枣？”
周梧司把这半公开的秘密说了出来，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子开口道，
“走吧。不要为难自己，也不要撒泼打滚，惹得难看。”
“这……”
“快走！”姜家的家丁们倒是很快就看懂了形式，拿着长棍就把他们往外赶。
还没等周梧司坐下，又有人来报信了。
“周公子，外边还有两位客人要见你。”
“是来讨田的，或者想来献田的，我就都不见了。”周梧司摆了摆手，回绝道。
“恐怕不是。”那家丁说，“一个是朝廷派下来的钦天监。”
朝廷！？
姜家人全体起立，背都绷直成了一条线。
地震发生到现在，也不过两三天，这就惊动圣上了？
“还有一个呢？”周梧司端坐着，问道。
“还有一个，仙风鹤骨，小的实在不清楚来历啊。”
姜朗有些尴尬。
如果周梧司在他家里耍大牌拒不见面，那就等于拉着姜家得罪朝廷了。
“老先生，我没那么没眼力儿见。”周梧司看出了姜朗的心思，安抚他道，“既然来了，就请进来坐坐吧。看看他们都有什么话要说。”
与此同时，隔开州郡的深泽另一侧，郡守夏宏之府。
“听说了？”夏婉一面梳理头发，一面问道。
“小姐，奴家的眼线已经回报来了。确有此事。”
一名身材凹凸有致的侍女跪在光滑的地砖上，向夏婉汇报道，
“钦天监已经到茂石州去了。”
“那个周梧司……他走得匆忙又坚决，好像知道要发生地震似的。”夏婉手腕一用力，感到发丝生疼，于是放下了梳子。“他在茂石州，是不是早有布置啊？”
“回小姐的话，我这儿只听到了坊间的传闻……他，他好像光是靠上等灵田，身价就多了十多万灵石。”
夏婉捏着梳子的手，猛然收紧，温润的象牙梳柄在她白皙的指节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这男人，实在有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