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月黑风高。
栖云宗的丹房，比往日更显幽深与死寂。
杜杰派人查封了丹房，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但韩小妍靠近的时候，却没发现有任何人在看守这间屋子。
炉火早已熄灭，只剩下几缕未散尽的余温，在冰冷的空气中负隅顽抗。窗外，寒风呼啸，拍打着木制的窗棂，发出“呜呜”的声响，如同鬼哭。
韩小妍独自一人，战战兢兢地推开了丹房那扇沉重的木门。
“吱呀——”
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丹房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股浓厚的血气逸散开来。
只有角落里那尊象征着外门魁首荣耀的紫晴烟炉，在从窗缝透进的、微弱的月光下，隐约泛着一丝冰冷的、金属般的光泽。几张符箓般的封贴将丹炉上下封起。
“师……师兄？”
韩小妍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她试探性地呼唤着，但回应她的，只有自己那被无限放大的、惊恐的心跳声。
她不敢再往前走，只是僵硬地站在门口，感觉自己的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
白日里，周梧司那句“我原谅你”，曾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但此刻，置身于这片诡异的黑暗与死寂之中，那份曙光，却早已被无边的恐惧所吞噬。
就在她几乎要被恐惧压垮之际，一道火光，突然在丹房的深处亮起。
“啪。”
周梧司点燃了桌案上的烛台。
暖黄色的烛光，瞬间驱散了部分的黑暗，也照亮了他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
他正坐在那尊紫晴烟炉前，手中拿着一块细麻布，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擦拭着冰冷的炉身，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的珍宝。
“来了？”他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问道。
“……嗯。”韩小妍的声音，比地下幼蝉啃挖泥土的声音还小。
“坐吧。”周梧司指了指旁边的一条长凳。
韩小妍不敢违抗，只能迈着僵硬的步子，坐了下去。
冰冷的凳面，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哥……我……我真的知道错了……”她带着哭腔，再次开始了那套早已重复了千百遍的忏悔，“别……别杀我……”
“我知道。”周梧司打断了她的话，他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缓缓转过身，看向她。
烛光在他的脸上投下摇曳的光影，让他的眼神，显得愈发深邃莫测。
“韩小妍，你知道吗？我其实……并不恨你。”
“嗯……？”韩小妍愣住了。
“你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被人随意摆布、用完即弃的棋子。”
周梧司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述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真正该恨的，是那个下棋的人。”
他站起身，缓步走到韩小妍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之所以叫你来，真的是为了与你和解。我也保证：我绝不会用兵刃伤害你。”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温和？
“只是，你知道的太多了。我怕楚昭然他们会为了灭口，而对你不利。你这样胆小，若是被他们抓去，严刑拷打之下，不管真的假的，什么都招了。”
韩小妍闻言，眼中瞬间涌起了泪水。
她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师兄竟然还为她着想？
一股难以言喻的悔恨与感激，瞬间淹没了她。
“哥……”
“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颗丹药。”周梧司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了一粒黑色的药丸。
那药丸看起来平平无奇，却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让人闻之欲呕的腥甜之气。
“这叫‘抗供丹’。”
周梧司将药丸递到她的面前，
“服下之后，无论遭受怎样的拷问，嘴巴都可以闭得紧紧的，不会泄露任何秘密。”
韩小妍看着那粒药丸，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但一想到周梧司往日的温存，以及楚昭然那阴狠的嘴脸，她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眼前这个男人。
她颤抖着接过药丸，闭上眼睛，一口吞了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气流瞬间涌入喉咙，让她的大脑一阵眩晕，舌根也开始变得僵硬麻木。
“很好。”周梧司满意地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显得愈发温和。
他重新坐回丹炉前，开始和韩小妍唠起了家常。
“小妍啊，还记得我们刚被抓进宗门的时候吗？那时候，你总是哭鼻子，想家。我就陪着你，在后山看星星。”
“……”韩小妍张着嘴，想回应，却不知道该回什么话。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后来，我们慢慢长大了。你出落得越来越标致，我呢，也成了丹房里小有名气的弟子。那时候，我们多好啊。”
“……”
“只是，人总是会变的。对吗？”
周梧司的声音，一点点地，瓦解着韩小妍最后的心理防线。
他聊了很多。
聊了他们的过去，聊了宗门里的趣事，聊了外面的世界。
他的语气，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怀念，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的背叛与隔阂。
韩小妍就在这温情中，一点点地沉沦，忘记了恐惧，忘记了危险，甚至……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周梧司站了起来，把那尊冰冷的紫晴烟炉的封贴拆掉，用一种近乎于请求的、温柔的语气，对她说道：
“小妍，你看这丹炉。我没回来，它就好久没人用了，里面落了不少灰。师兄我最近长高了，不方便。你身板小，不能帮我爬进去，把它清理一下？”
韩小妍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看着师兄那双真诚的、充满期盼的眼睛，下意识地，便点了点头。
她弯下腰，缩着身子，朝着那尊在黑暗中散发着不祥光芒的紫晴烟炉走去。
炉口不大，但恰好能容纳她这般纤细的身躯。
她踩着凳子，有些笨拙地，将自己小小的身体，送入了那片冰冷的、无边的黑暗之中。
“哥，里面好黑……”她发出了最后的声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本能的恐惧。
“别怕。”
周梧司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温柔。
“很快，就亮了。”
说罢，他缓缓地，将那扇沉重的、雕刻着流云飞鹤的炉门，关上了。
“哐当——！”
一声巨响，在死寂的丹房内，回荡不绝。
韩小妍吓了一跳，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她忽然明白：抗供丹……就是哑药！
吃下去说不出话来，当然就不会招供了！
周梧司没有再去看那尊丹炉一眼。
他走到另一边，从一个隐秘的角落里，拖出了一袋早已准备好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材。
那是他从丹房各处搜刮来的、混合了剧毒与妖血的特殊材料。
他将这些材料，一份一份地，投入了丹炉的添料口。
随即，他走回炉前，伸出手，掌心贴在了冰冷的炉壁之上。
“小妍，我可以容忍笨。你看，像林绡……她就很笨。可愿意为了我一次又一次地改。”
这一次，他没有再掩饰。
“但我不能容忍蠢。”
一股磅礴的、属于玉墟境修士独有，带着毁灭气息的幽蓝色灵火，猛然自他掌心爆发！
“呼——！！！”
整个丹房，瞬间被幽蓝色的光芒所吞噬。照亮了堆藏在角落里、缺胳膊断腿的丹房看守。
紫晴烟炉剧烈地颤抖起来，炉身上的流云飞鹤纹路，仿佛在这一刻活了过来，在幽蓝的火焰中痛苦地挣扎、扭曲。
炉内，没有传来任何的惨叫声。只有拼命拍打炉门的求生意志。
渐渐地，炉门的不再颤抖。
周梧司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
人引，是众多药引中最恐怖的一味。
由这味药引做出来的药，定是专门攻杀人类的万毒之物。
“韩小妍……”
周梧司目睹着炉内材料的融合，一行薄泪流过，让他本就不多的情感又淡薄了几分。
他最终闭上了眼：“下辈子……别再做蠢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