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杜杰,早已吓得屎尿齐流,瘫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
周梧司对着他举起了一根手指,他竟然直接两眼一瞪,捂住左胸口,当场吓死了!
夜风在燃烧着的精舍里耀武扬威。周梧司眯起了眼睛,走到室外,看着这熊熊燃烧的宗门。
本来即将飘散下来的雪花,被这热气一蒸卷,全都飞向了山下的银珏池。
栖云宗的夜,从未如此漫长。
外门弟子们那简陋的住宿区,虽然被火焰刻意地“绕开”,却也成了火海中的一座座孤岛。
浓烟滚滚,热浪熏天,呛人的焦糊味混杂着远处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惨叫声,分不清东西南北。
“完了……全完了……”
“下山的路全被堵死了!我们出不去了!”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恐慌如同瘟疫,在上百外门弟子中疯狂蔓延。他们像一群被关在即将烧毁的牢笼中的牲畜,慌不择路地奔逃,却又一次次地被那无情的火墙逼回,最终只能绝望地挤在一起,徒劳地哭喊着。
“都别慌!听我说!”
一道矫健的身影,却如中流砥柱般,逆着人流,挺身而出。屹立于混乱与绝望的漩涡中心。
燕明澈手持长剑,她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英气的脸上,此刻被火光映得通红,眼神却异常坚定。
她运动真气能量,让声音盖过了火焰的爆裂声和人群的哭喊声,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不想死的,就跟我来!我们自己,杀出一条生路!”
内、内门弟子?为什么内门的人会想着来救外门?
众多外门弟子狐疑地看着她,一时半会儿竟没人响应。
可燕明澈毕竟名声好,许多外门弟子也听过她的光辉事迹。
一些尚存理智的弟子,如同在黑暗中看到了唯一的光,下意识地向她靠拢。
燕明澈没有半分迟疑,她凭借着对宗门地形的熟悉,带领着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突围队伍,朝着一处记忆中地势相对平缓、林木较为稀疏的山坳冲去。
剑气纵横,将燃烧的倒木与断裂的藤蔓尽数劈开。她的护体真气,则化作一道坚实的屏障,为身后那些修为低微的弟子们,挡下了一次又一次飞溅的火星与滚落的碎石。
然而,前路很快便被阻断。
一栋位于山道要冲的藏书阁,在烈火的焚烧下轰然倒塌,无数燃烧的梁木、碎裂的砖石和烧成焦炭的书页堆积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难以逾越的障碍,彻底封死了他们唯一的去路。
热浪扑面而来,将众人的希望灼烧得几近熄灭。
“让开!”
燕明澈大喝一声,手中长剑挽起一道冰冷的剑花,裹挟着森然的寒气,狠狠地劈向那堆废墟。
“轰!”
剑气将几根燃烧的横梁斩断,却无法撼动那由巨石和夯土构成的核心。废墟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便再无动静。
“不行!这障碍太厚实了,光凭我一人之力,破不开啊!”燕明澈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心中焦急如焚。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在不远处平台上避火的孑然身影。
柳迎莺。
她依旧是那般风华绝代,即便是身处这炼狱般的火海,一身淡紫色的曳地长裙也未曾沾染半点尘埃。周身萦绕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光幕,将所有的热浪与浓烟都隔绝在外,冷眼旁观着眼前这绝望的一幕。
“柳师姐!”
燕明澈仿佛看到了救星,她不及多想,立刻飞身跃至平台之上,急切地说道:“柳师姐,快来帮忙!我们合力,一定能破开这道障碍,带大家冲出去!”
“燕师妹,何必白费力气。这一个楼塌了,说不定在前边还有好几栋楼等着呢。依我看呐,这火势非同寻常,凭我们这些人,是冲不出去的。与其带着这群累赘送死,不如留点力气自保,静待宗门长老前来救援。”
“自保?”燕明澈看着她那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一股怒火直冲天灵,“柳迎莺!你看我身后!那些都是我们的同门!他们能自保吗?你竟能说出如此冷血无情的话!”
柳迎莺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耳。她用一种近乎于怜悯的眼神看着燕明澈。
“你也知道他们是同门啊?燕师妹,你莫不是学着侠义学傻了?”
她抬起手,用丝帕轻轻擦拭了一下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们都是外门,而我们是内门。这尊卑有别,难道你忘了?你我能站在这里,享受着宗门的资源,不正是踩在他们这些外门的肩膀上吗?”
柳迎莺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外门弟子:“你平日里享受着他们的伺候,吃着他们炼的丹,用着他们打的器,这时候倒装起清高来了?想当大英雄啊?那你不如去找那个田少爷当搭子吧。”
燕明澈拳头握紧。
她可以忍受柳迎莺的自私,毕竟求人办事,没有说不帮就有罪的。
但她却无法忍受这种将压迫视为理所当然的冷漠。
“你——!”
燕明澈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柳迎莺,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好一个尊卑有别!你柳迎莺既然如此看不起外门,那为何对那个周梧司,却又那般殷勤备至?他,不也是外门吗!”
柳迎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你少拿他说事——”
“我就拿他说事!”燕明澈怒道,“说啊,他不也是外门的吗?他如果在这,你会不会动手帮忙?”
“他……他不一样。”柳迎莺那处变不惊的姿态不攻自破,眼神开始闪躲,下意识地避开了燕明澈那灼灼的目光,憋了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你不懂。”
“我不懂?!”
燕明澈冷笑一声,
“柳师姐,你知道么?内外门都在传你和他的绯闻,说你把身子给他了。我从来不信——我不是信你会守身如玉,而是信他不会饥不择食!”
“你说我不懂?是啊,我是不懂。我只知道周梧司若是在此,绝不会像你这般贪生怕死,见死不救!哦,我还知道,他那样一个人,绝不会看上你这种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女人!”
“你又懂他的什么了?你很了解他吗?和他很熟吗?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柳迎莺被惹恼了,
“他喜欢不喜欢我,看不看得上我,和你有关系么?燕明澈,看清楚自己是个模样!我看你是嫉妒我和他走的近吧!没人爱的东西,一辈子得不到几分关爱。”
“我告诉你,哪天如果也传了谁和你的绯闻,我照样绝不会信。因为就你这脸蛋,头发都留不长,就一标准的男人婆!哪个会稀罕你啊!”
正当两人剑拔弩张,气氛凝固到极点之际,一道清脆而又略带几分稚嫩的声音,突然从不远处的山壁后传来。
“这边!大家快往这边走!这里有条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绡正站在一处被藤蔓和乱石掩盖的山洞口,拼命地朝着他们挥手。
那个山洞,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隐蔽。但从洞口处,却能感受到一股清凉的山风吹出,将周围的火势都压制了几分。
这说明洞穴内部是通的,可能有密道前往别的地方。
“林师妹?”燕明澈一愣。
她……她平常不都是跟周梧司黏在一块的吗,今天怎么会单独行动?
再说,这么大的火势,周梧司不出来保护一下她吗?
林绡挥挥手:“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啦!”
柳迎莺是反应最快的一个,她不再与燕明澈争执,身形一晃,第一个便朝着山洞的方向掠去。
她现在只想尽快离开这个让她感到羞愤的地方,离开燕明澈那审判般的目光。
众人见状,也顾不得再多想,立刻跟了上去。
燕明澈看了一眼那个山洞,又看了一眼林绡,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她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她立刻组织众人,有序地进入山洞。
进入山洞之前,燕明澈发现地上有不少细枝条。疑似有人把洞前的植被清理掉不少,这才露出洞穴来。
林绡不说话,只是在前头引路。
这条小路,是周梧司在勘察地形时,特意留下的“后门”。他前世就发现这条近路了,只是崎岖难走,而且也没节省下山多少功夫,就一直没找到用途。
但这一世不同了。他早已算到,大火一起,人心必乱。与其指望这群乌合之众能有组织地突围,不如提前为他们预留一条生路。
他要杀人,今夜就是杀人的夜。
不过,他不想杀外门的人。
内门仗势欺人,吃了那么多人血,若这都不能自保住跑出去,也是他们活该。
而外门大多都是穷苦子弟,和他周梧司基本上没有过节。顶多是爱嚼舌根,迫于压力不为他站队罢了。
若就到这程度也要赶尽杀绝,那自己就和疯魔没有任何区别。
更重要的是,让林绡来“发现”并引导众人,目的也只有一个——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突然“立下大功”的小师妹身上。在险中得生的解脱感中,下意识地忽略掉“周梧司去哪了”这种问题。
别来碍事,比什么都重要。
“慢些走,火烧不到这里来……快到出口了,你们先往外走。”
林绡看着眼前这群曾经对她或轻视、或无视的同门,此刻都带着感激与敬畏的眼神从她身边走过,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奇异的满足感。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她的主人赐予的。
等待着队伍钻出山洞、来到山腰下半的位置后。林绡回望了整座栖云宗。
它在大火中分崩离析,若外门弟子还停留在内部,必死无疑。
启道坪上的巨大铜钟被烧断了架子,重砸在地,发出一声沉重悠扬的“咚”。就连山下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绡抿紧嘴唇。小脸满是担忧。
希望主人那边,一切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