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云涌。
消息走得比周梧司他们的马车还快。栖云宗全灭的风声随着深潭寒水冲刷到了茂石州。
这一个小小的野山门覆灭了，对神州各大宗门彼此角力的局势并无改变。
但重点是：灭它的，竟然是个少年！
他独身一人就将数十年乃至上百年修为的老怪统统灭杀，这个消息比栖云宗之死更为震撼。
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偷学了哪路神功？还是偶得机遇拿到了神兵利器？
诸多流言，在江湖上越传越玄乎。
周梧司对此保持了沉默。
冷风刮过白岩山嶙峋的岩脊，卷起漫天飞雪，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肃杀的苍白。
深冬了。
刮过白岩山嶙峋的岩脊，卷起漫天飞雪，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肃杀的苍白。
刮过白岩山嶙峋的岩脊，卷起漫天飞雪，将天地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肃杀的苍白。
“回来了！是周公子的马车！”
一声压抑着激动的呼喊，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姜栀夏与姜迎秋兄妹二人，更是第一时间迎了上去。
然而，当那青色的车帘被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掀开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为之凝滞。
走下来的，不再是那个虽显稚嫩、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少年英雄。
而是一个……从九幽血海中踏出的修罗。一柄饮饱了神魔之血、刚刚入鞘的绝世凶兵。
锦袍破碎不堪，褴褛的布条在寒风中各自起舞。
他的左臂，自肩胛处齐根而断，伤口被焦黑的血痂覆盖，就算被布条包裹着，也能看出其下的狰狞可怖。
那张本该俊朗的面容上，左眼的位置，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血窟。
唯有那只仅存的右瞳，依旧深邃如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他没有伤、也没有残。
但就是这份平静，却比任何滔天的杀意，都更令人感到心悸。
他一步一步地走下马车，脚下的积雪，无声地融化，仿佛承受不住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灵力。
跟在他身后的，是神情复杂的燕明澈，是风情万种却难掩疲惫的柳迎莺。
“真不好意思啊，姜兄。”周梧司自得地开口道，“还没跟你和姜老先生打个招呼，就多带了两个人回来。等灵田那边布置好了，我安排她们到那里住去。”
“兄弟，人倒是不打紧，府上又不缺这点粮……”姜栀夏愣住了，他没想到周梧司这时候，居然还跟他精打细算起来了。
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吗？
“梧司……”
姜迎秋上齿咬着下唇。她看着周梧司那空荡荡的左袖，看着他那本该神采飞扬、如今却形单影只的眼眸……
一股无法言喻的剧痛，随着她的心跳蔓延开来。
那不仅仅是同情，更是为一颗璀璨星辰骤然残缺的悲戚，是为一段本该完美的传说留下了永恒伤痕的惋惜。
晶莹的泪珠，终于无法抑制地滑落。她猛地掩住自己的嘴，不让呜咽声逸出，肩膀却在剧烈地颤抖。
“早就不疼了。”周梧司轻描淡写地说道，“别哭了，外头冷。大家都进去吧。”
正堂之内，炉火正旺。
周梧司被众人簇拥着，安坐于客座之上。
他拒绝了所有递上来的伤药，只是端起一杯温热的清茶，静静地看着茶叶在水中沉浮。
就在这时，一道带着几分慵懒与妩媚的身影，缓缓上前。
柳迎莺手中端着一盏温热的参汤，动作自然地坐到了周梧司的另一侧。
“师弟，先暖暖身子吧。我看厨房里有给你备着的姜汤，不劳烦那些下人，我就帮你端过来了。”
她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姜家的众人们这才第一次把注意力从周梧司身上移开、落到柳迎莺身上。
这饱满的身段，惊艳的容貌，着实令他们倒抽了一口凉气。脸上更是露出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神色。
“多谢师姐了。”周梧司接过汤碗，单手提饮。
“慢些慢些。”
她用一方洁白的丝帕，轻轻地、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着嘴角上汤渍，勾魂摄魄的狐媚眼中，带着一丝外人不易察觉的、近乎于心疼的柔情。
“待会儿把舌头烫去了，可别跟师姐哭着说疼。”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经由女性那敏锐的直觉，瞬间侵袭了姜迎秋。让她明明身处炉火之下，却手脚冰凉。
她看着柳迎莺，看着她那成熟而又风情万种的姿态，看着她那与周梧司之间仿佛浑然天成的亲昵……
一种名为“嫉妒”的火焰，在她心底轰然燃起。
这个女人是谁？她凭什么？
柳迎莺似乎也感知到了姜迎秋的目光，她微微转头，正面迎上姜家小姐投射而来的妒火。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如胜利者般的弧度。
“哼……”
她竟敢——！！
姜迎秋本来还沉得住气，可被柳迎莺这声鼻哼一挑衅，流淌在血管中的妖熊王血再度被激得浮现出来。
她霍然起身，端起桌上一壶刚刚沏好的、滚烫的花茶，带着大家闺秀的威仪，走到周梧司面前，声音却如寒冰般清冷：
“梧司，姜汤性燥。你身负重伤，不宜多饮。恰好我炒制了这清心的雪顶白茶，润喉去火，最是合宜。”
“这位，想必就是姜家小姐了。梧司这一路伤势沉重，可多亏了我这师姐在旁照应呢。”
柳迎莺开口说道，
“师弟他这伤啊，我都看过了，喝点姜汤只为暖身，不碍事。就请姜小姐安心吧，不必画蛇添足。”
两个女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来回对撞，激起一连串看不见的火花。
燕明澈倒是乐意看柳迎莺吃瘪，默默地往姜家小姐的方向站了一站。
“好了，茶喝过了，歇也歇够了。”
周梧司的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对峙。
他放下汤碗，睁开了那只独眼，眼中没有丝毫的柔情，只有如同万载玄冰般的决断。瞬间压下了堂内所有暗流涌动的气氛。
“林绡，去把所有地契文书、账簿、沙盘，都拿到我房里。迎秋，有劳你准备笔墨。栀夏兄，麻烦你召集所有管事，一炷香后，到我丹房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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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账房伙计全都到齐，夜，已经深了。
周梧司那间由他亲手设计的、五行俱全的丹房，灯火通明。
巨大的沙盘之上，早已用各色石子，清晰地标注出了整个石门县的地形地貌，以及那些新生的、散发着五彩霞光的灵田。
周梧司上衣不着，任由林绡用烈酒为他清洗着那道狰狞的断臂伤口。一天两次，早晚各一。
这一行为的目的，就是为了清洗掉可能残存在伤口里的余毒，为接下来的愈合做准备。
“姜兄，石门县近况如何？”周梧司看着地图问道。
“已经在尽力救灾了，只不过……”
“只不过？”
“兄弟，你也知道，石门县往常都是些大户带头捐钱，县衙才开张得下去。”
姜栀夏说道，
“有什么天灾人祸，都是那些富贾大家、豪门地主出钱出力，保家护民，铺路修桥……好处他们拿的也不少。等到灾年一过，丰年的时候就能从那些桥、路上收过路费。”
“可现在，灵脉位移。很多有钱人一夜之间变得入不敷出了。更别说拿钱出来赈灾。就算是拿棍子上门去打，也打不出几个屁来。”
“他们不出钱钱，官府也没钱。两边只能干瞪眼。民夫能靠徭役驱使去办事，可没钱就免不了税。那些流离在外的百姓回来还得辛辛苦苦种地、种多少缴多少。一年到头过得更苦了，那不如干脆就在外头营生了。”
周梧司眯着眼睛，说道，“既然那些大户不肯出钱，那我们总可以出钱吧？”
他站了起来，右手取过一根细棍，在地图上推点着。
“咱们……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三个点，各设一处义庄。钱由我来出。”
“我们打出的口号是……赈济灾民，返乡务农。专门招揽收留流离在石门县外的民夫。”
“我们管吃、管住。也不要这些人有什么回报，最主要的是赶紧把劳动力吸引回石门县来。要不然接下来这几年，我们这么多灵田都种不开一亩去。”
“当然，有失去土地的灾民，也可以在义庄长期住下。义庄会雇佣他们当长工药农。”
“这倒是个好点子，只不过……”姜栀夏眉头微微皱了皱，“咱们这可是聚拢流民啊。这行为很敏感的。就只怕有些人不安好心，会往上边添油加醋地汇报。到时候上边的人下来一查，好不容易收拢回来的人心又散了。”
“姜兄意有所指啊。”周梧司笑笑，“莫不是在怕孙家的人使坏？”
“是有这方面的顾虑……”
“不怕他们。”周梧司把木棍朝着桌面上一扔，“这一次畏首畏尾，那下一次又如何是好呢？总不能孙家不灭，我们就不开张吧。”
他绕着桌子，走到地图的正前方。
“敌疲我强，我们现在有力量跟对方掰手腕，就不能错失良机、养虎为患。依我看，不能再拖了。账房的伙计们，连夜赶工。赏你们一人一两银子，把三处义庄的建造及维护花费，今晚就算出来。”
周梧司一手撑着桌子，目光落向那几处灵田。
“明天——明天，药草就必须种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