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随着周梧司收止了灵力,炉鼎内的灵火戛然而止。
他单手拉开丹炉,用稻杆做的小扫帚扫出药渣,将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丹丸从丹炉里取出。
不错啊。
色泽金黄透亮,逆光望之亮澄澄的,宛如太阳。
五天就炼出凡人五个月才能熬炼出来的顶级六品丹。周梧司心情很是畅快。
周梧司拿出细纱布,仔细地搓拭丹丸,在丹皮上留下细小的搽痕。
不是每个丹师都会这样细心地呵护自己所炼出来的丹丸,他们的丹丸外表都是浑圆光滑的;而出于周梧司之手的丹,表面总有些细小痕迹,正是由细纱布打磨而来。
周梧司取过木质化了的玄阴葫芦,把这枚丹装进去。
“这葫芦装天枢丹是绝对僭越了,但装你可正好。睡吧,有朝一日你就会有用的。”
他也会跟自己炼出来的丹都说话——每颗都说。
这些丹并不会像天枢丹那样给予周梧司反馈——严格来说,天枢丹也没有狭义上地与周梧司交流过。
他和天枢丹,属于神交。
那一刹那的融会贯通,周梧司确信天枢丹和自己沟通过了。
如果天枢丹不愿意敞开心扉,它不可能让周梧司领会将其诞生出来的三大奥秘全都领会。
其中之一,就是药墟。
前世的周梧司在上万本的古籍中苦苦搜索,偶然瞥见了药墟这一名字,在阳寿极限的范围内痴守了整整三十年,总算守得药墟洞开。
有点像苦苦追求心上人的少年,在月下的窗台前苦苦守望,只为了那摄人心魄的一瞥。
那时候,他还没能完全长生,仅有三百岁的年纪身子已经开始吃不消了,垂垂老矣。
药墟是一处天然的天地洞府,就连现在周梧司投入巨资打造的这一丹仙阁,也不配为其提鞋。
单举其中一项极其优越的条件来说:药墟地下蕴含着的地火灵脉一旦失控,半片神州都会焚为焦土。
唯有如此宝地,才能炼化出天枢丹来。
它开启的时机、缘由都暂不可知。周梧司眼下的当务之急也不是追寻药墟的下落。
毕竟药墟只是用来炼药的丹炉。而想炼药,药材为首而丹炉次之。
至于炼制天枢丹的主药——
“咚、咚。”门口沉重地传来了两下敲门声。
周梧司中断思考,把葫芦背到背上,前去开门。
“周少爷,”门口站着个五短身材的马车夫,“马车备好了,咱们这会儿走赶早,还是等天大亮了再走?”
“现在就出发吧,赶早不赶晚。”周梧司从室内走到屋外来,空气中溢满了灵植的清新。
车轮缓缓碾过冻土。车窗外虽然只有一点晨光,可灵田里却已经是成群结队地在干活了。
他们是受了义庄好处、自愿下地干活的流民。虽然手笨,但愿意沉下心去学,竟然能把灵植也栽培好来。
除了那些极其贵重的作物,灵草仙芝的种植学其实是门垄断生意,是个人都能学会——不,只要是片好田,它们就能落而生根发芽。
俗话说,站在风口,猪也能飞。
周梧司撑着脑袋,小小地眯了一会儿补眠,醒来时便来到了白岩山脚下。
他其实不太愿意人情走动。只是饭得一口一口吃,没有一口吃成胖子的。
这灵植种下去,也得有时间才能长出来;广招天下人士的帖子发了出去,别人也得要走完路程才能赶过来。
所以,周梧司不是闲,是实在是没事干了,就想着干脆把人情应付一下吧。
“小友,你现在是飞黄腾达,是大忙人了。可算是愿意回来看一眼了。”
姜栀夏、姜迎秋不在,竟然是姜朗亲自出来接待,
“小半年前,你还是食客;现在摇身一变,就变我家贵客了。还真是令人感叹啊。”
“姜老先生谬赞了。”周梧司坐在客厅里,面不改色,“我也是乘了姜少爷的东风啊。”
“说来说去,还都是那些鬼见愁的客套话。这般的话就少说吧。不然啊,显得我这家里好像特别不待见你似的。”
姜朗放了一壶茶在小炉上慢煮,茗香四溢,
“不过,说来也是。食客也好,贵客也好,说到底都还有个客字,你难免是要客套一些。我常想啊,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小友你别再这么生分,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来看。”
周梧司的眉毛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
“来,不说这个了。喝茶。”姜朗烫了杯子,给周梧司倒上了一小杯香茗。
周梧司抿了一口,就把杯子放下来。
“也快到年三十了。小友总不能在义庄上和那些粗人们过年吧?”
姜朗接着开口道,
“不嫌弃的话,就到这儿来。和夏儿他们一起吃顿年夜饭,团团圆圆。多个人,多双筷子,多点热闹。”
“老先生盛邀,我却之不恭啊。”周梧司点点头,“这一个多月下来,确实忙得不可开交。那就把话全都留到年三十晚上说吧。”
姜朗堆起了笑。
两人又聊了些不太打紧的事情,周梧司隐约觉得姜朗是有意周旋,似乎在寻找什么切入口。
“夏儿过年纪了。若我和孙家那边没闹掰,只怕现在我都能抱孙子了。”
姜郎说着,苦笑着摇摇头,
“他和孙家的小姐最是相好了。没办法啊,世事难料。运良他鬼迷心窍,没有小友帮忙,我差点就惨遭毒手。我们两家,已积重难返了。”
周梧司用指头轻轻弹了一下杯身,大概能猜到姜朗下一句想提什么。
“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时间过得是一天比一天快。”姜郎继续说道,“夏儿先不说了吧。这迎秋她也已经快是大姑娘了。谈婚论嫁的日子,就在眼前呐。”
周梧司想起前世的惨案,点了点头,提醒道:“一定要给她找个合适的人家啊。老人总说:择错妻,误一时;挑错君,误一生。”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姜朗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
“嫁妆这一方面,我也已经考虑好了。白银一定要够数。八千八百八十八两足重银锭;山下的宅子一栋,佣人也要跟去;还有……”
周梧司听着听着,感觉有些诡异了。
这些事,跟自己说有什么用?难道老先生是来商量该加还是该减吗?
看周梧司面无表情的样子,姜朗有些着急。
毕竟,若不看人脉,两人的财力已经不相上下了。
“当然,迎秋自己的意愿也很重要。”姜朗又补充道,“我没想当什么皇亲国戚,迎秋她喜欢哪个,就让她自己挑来好了。只要是品行正、能力强,不管出身如何,我都允了。”
“那老先生你可要把好关啊。”周梧司淡然地说了一句。
“这……说完了我家两个小的。小友,你有没有想过终身大事啊?”
姜朗见这条路走不通,又换了一条路,
“你虽年少,却也已经是栋梁之材了。别看现在门前冷冷清清,再过些日子,名声传播出去啊,那就厉害了。那些大贾巨豪、名门将府,都会争着让你当他们的贤婿。你可已有意中人了?”
“晚辈志不在此啊。”周梧司说道,“现在正是事业草创之时,实在无暇于个人之家室。”
听到周梧司视野之心如此沉重,姜朗赞许地点点头。
“欸欸,话说岔了。”
不过,姜朗仍是劝道:
“小友,咱们男子汉大丈夫,一个人主外是顶天立地。可内呢?还是要一个人来操持为好。你想,若有贤妻在身后为你加油助力,岂不事半功倍、能更专心于事业?”
姜朗坐直了身子,回忆往昔。
“当年,我接手过这家业的时候,也是风雨飘渺,前景未知。正是夏儿和迎秋的娘亲和相依为靠,共度难关。这可是人间难得之情啊。”
周梧司微微眯了一下眼。
对凡人来说,一生的长相厮守固然美好。
但对于修士,这份美好就显得实在不切实际了。
攀登,唯有攀登。
目标是登峰造极者,最后总是孤独的。
伴侣或病死、老死、战死。儿女们开枝散叶,无法理解自己的视野,进而淡出视野,甚至也老死在自己之前。
家这一概念,在御极者面前,显得多么渺小。
什么爱能战胜一切,那都是凡人信的鬼话。他们只是活不到时间的洪流将万物冲刷干净。
“小友,看你这样子,我猜你不是不想结婚,而是不想单恋一枝花啊。”
姜朗说道,
“这个嘛,很正常。你想,妻妾妻妾,是先有发妻后有小妾。你总得先把正室安排好,才能名正言顺地去纳妾不是?娶亲还得趁早。虽然年轻姑娘年年有,可良人不是随时有的。若把良人熬成白头了,岂不错失佳话?”
姜朗这循循善诱的能力,难怪他能把家业做大做强。
周梧司还没回答,忽然收起了休闲的神色,看向门外。
“怎么了?”姜郎问道。
玉墟境修士感知环境变动的能力很强,稍有异样就能察觉出来。
“有人来了……”周梧司说道,“不是白岩山……不,甚至不是石门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