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兴正浓。白岩山的山岩特别衬雪。雪不大的时候,漫山都已是银装一片。
年关将至,古建庄也变得热闹了起来。就连姜家的远房的亲戚也常来走动、问候,并想试着与暂住在此的那位年少英杰见上一面。
但周梧司从来不见客,一点情面都不多给。来者就算再诚恳,也只能败兴而归。
周梧司坐在别院的小居当中,凝练心神。
玉墟境,又叫三垣九宫。分紫微垣、太微垣、天市垣。每垣分三宫,对应不同神通觉醒。
若说凝真境是将修士的肉身与灵力淬炼至凡俗的极致,那么玉墟境,便是打破这层“极致”的壁垒,开始在体内开辟一方属于自己的“小天地”的开始。
此境界的修士,不再仅仅是天地灵气的“容器”与“管道”,而是逐渐成为一个能够与外界宇宙共鸣、甚至能创造规则的“微缩宇宙”。
“墟”者,既是太虚,也是归墟;既是万物初始的空无,也是万象交易的市集。
踏入此境,修士的目光将从自身转向天地,从内求转向内外合一。
他们的气海不再是简单的灵力池,而是演化为浩瀚星空。
这是一个从“人”向“仙”蜕变的、至关重要的过渡阶段。
由此,长生之仙途才算踏上了第一步。
紫微垣,乃天帝之居所,众星之拱辰。
此垣的修炼,核心在于开辟位于眉心祖窍深处的“上丹田”——泥丸宫。修士将在此处凝聚自己的“心元”,点亮命星,如同在混沌的脑海中建立起一座永不陷落的紫色皇城。
紫微垣第一宫:守心宫。
周梧司心里清楚,此为入垣之基,却决不可小视。
修士需收束万千杂念,斩却心魔,以无垢的意志力在识海深处观想出一片绝对的黑暗。
在这片黑暗中,以自身最纯粹的信念为火种,点亮第一颗微弱的、却永不熄灭的“道心之星”。
此过程凶险无比,稍有不慎便会神魂错乱,沦为行尸走肉。毕竟凝炼心神这种事情,就像把所有的防御都卸下,暴露出软肋。
等到第一宫被点亮,道心之星高悬于识海,如同永恒的灯塔。
修士从此对幻术、心魔入侵、魅惑妖法等精神层面的攻击拥有极强的抵抗力。灵台常清,六感变得无比敏锐,能于电光火石间洞察对手的破绽与杀意。
想靠寻常的丹药突破玉墟境,那就得熬。像栖云宗那些老怪们一样,一天一天地熬岁数,熬修为。直到积累够足够的道行了,自然便可突破。
但周梧司作为手握灵田无数的丹修,自然不需要苦熬。
对他来说,只需要有材料,炼出促感天地之灵丹妙药不过是信手拈来而已。
现在,他只需要打好基础,等到灵植生叶开花结果,各取其用,就能轻易点亮第一宫。
“啪啪……”
竹扇门被轻拍了两下。
周梧司眉头一皱,收敛了凝聚于眉间的心神。
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厮、仆人收了好处,把客人带到自己这儿来了?
“我不见客,请回吧。”
“梧司,是我。”姜迎秋的声音从外边传来。
“啪吱”一声,竹扇门被推开来,外边的冷气倒灌进周梧司的房间里。
“嘶……你怎么不烧炉子取暖啊?”姜迎秋吸了口冷气,看了看这间小居。
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但显得非常生疏、冷清,就只是一个别致的客房而已。没有家的味道。
“姜小姐放下药店的生意,跑回家里来做什么?”周梧司问道。
“你还问呢……后天可就年三十了。你难道想让那些雇来的伙计过年都得给咱打工啊?”
姜迎秋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眉眼都上了些妆。
只不过按照她的风格,妆容还是那么清冷,似乎又不屑于让人看出来她的心思。
“今天就得把工钱结了。让店铺伙计该回家的回家,留多一天的路程让他们慢些走。”
说着,姜迎秋把一份包裹放在了周梧司所坐的床上。
“喏,自己看看吧。”
周梧司扫了一眼布包,用右手拆开来看。
里头是一本账簿,以及一套衣服。
姜迎秋有些期待地望着他,似乎是在看他会先捡起哪个东西来看。
然而,周梧司先拿起了账簿,这让姜迎秋有些失望。
她走到周梧司身边坐下来,说道:“你看,这是这一个半月下来,百草堂的进出帐。”
两人如同在开一家夫妻店,闲来就拿出账簿出来核对。
“按照你的股份,要分你四成。”姜迎秋帮周梧司一页一页地翻下去,结算道,“也就是……三百一十六两白银。”
不算多,但对于周梧司现在紧缺的周转资金而言,至少能缓一缓义庄方面的年关难题。
“多谢。”周梧司合起了账簿,说道,“你很有天赋。”
“呵呵……我还是第一次听你夸人、说好听的话呢。”姜迎秋说道,“不过,我可算不上有天赋。不信你看这个。”
她从包裹里取出那套折叠好的衣服,对周梧司抖开来。
这是一件织得不甚工整的内衬,和林绡的手艺比起来,可以说是有些天差地别。
“可别笑我啊。”姜迎秋把衣服平摊在床面上,指着上头歪歪扭扭的绣边说道:“我跟你师妹学的,织了这两三个月,才弄出这一件衣服来。”
周梧司以右手捻起衣服来看了看,料子是好的,只是走线很是笨拙,不如林绡织的衣服那样排布整齐。
“给我的?”
“过年了,你自己又不舍得添新衣,可不就是等着别人给你送衣服来嘛。”
姜迎秋目带潋滟地责备道,
“是不是嫌弃了啊?嫌我手笨、织得不好看?”
“倒不是嫌弃。只是粗布麻衣都穿习惯了。要我穿棉的都有些不怎么受用,更别说穿这内面带绸的料子了。”
周梧司说道,
“不过,既然是你一番心意,我就留着过年的时候穿了。”
“还以为你会说一大堆义正言辞的话,然后把这件衣服推回来呢。”
姜迎秋笑得眯起了眼睛,
“听我爹爹说了。前些日子,你把那个顾嬷嬷都给顶回去了,好大威风。看来你对那个夏婉,是一点都不看重啊……对吗?”
她说出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带着股小心翼翼的试探意味,就像是一只猎犬在嗅探兔子洞里的气味。
“人家是郡守的女儿,我什么身份,顶天了算个暴发户。外头的人起哄说我和她天设地造,那些流言,听听就好。”
周梧司虽然说得面无表情,声音平静。
可就连姜迎秋都没发现,他独臂的拳头慢慢地握紧了,用力到发抖!
“暴发户是暴发户,你是你,哪能一样啊。”
姜迎秋为周梧司的自谦止损,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吗?那个出言为难我和兄长的丑蛤蟆,才叫暴发户呢……不过,我听说夏婉小姐她人心气很高,被你拒绝了一次,只怕是不再会来打扰我们——呃打扰庄上的清闲了。”
说着,姜迎秋不断地用食指卷着自己侧鬓垂下来的头发,目光慢慢地放低了下去。
“梧司……你有想过要找个伴没有?”
周梧司右手缓缓地一震,将那件内衬折卷起来:“怎么,姜叔叔让你来给我吹耳边风啊?”
“才不是呢……”姜迎秋说,“我爹他那心思,都钻到钱眼里去了,哪里真心是为我着想啊。我现在说的这些话,都是我自个儿想说的。”
说着,姜迎秋深吸了一口气,张开了眼,问道:“你觉得我怎么样?”
“是指长相,还是指品性?”
“明知故问,别装了。”
姜迎秋气鼓鼓地推了周梧司一下,说道,
“你觉得我适合当你的妻子吗?看你这支支吾吾的样子,先说明好了:我没让你说了就得娶我,就是……单纯地问你一下。”
妻子吗?
周梧司回头看了看姜迎秋,没想到她竟然没搞儿女情长那一套,直接务实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若说当妻子,她的确是个好人选。
干活勤快,头脑灵活,长得也好看,最重要的是安静、文雅,从来不找事惹事。
可一旦把时间尺度拉长到百年,这一标准就不太适用了。
周梧司上辈子见过了太多生离死别。有和他一样被伴侣背叛的,也有情深意笃结果却被死亡分离的。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场景目睹过太多次,周梧司才彻底爱上了天枢丹的永恒。
说到底,实力不够强,所有的温存都只不是过眼云烟。
“唉,木头脑袋。”
见周梧司毫无反应,姜迎秋站了起来,用手指勾住周梧司的耳后,把他的脑袋拉近,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少女的唇柔软而富有弹性,被她用力挤压在周梧司脑门前的时候,一股湿漉漉的潮气也同时在落吻处荡漾开来。
“知道我的心意了吧?”
送到口边的肉,不吃就算是亏了。
“你该庆幸我现在就只有一只手臂。”周梧司微微地笑了,“不然,就不止是知道你的心意了。”
“呵。我看你啊,是只想吃白食不负责。我才不会把身子那么轻易给——”
忽然,姜迎秋整个人震了一下。脸色像是爆燃起来,整个儿都红透了,
“手!放哪儿呢!别乱摸——”
嘴上虽是这样说着,姜迎秋却将一只腿抬起,跪压在了周梧司的腿面上。
“哎呀~总算有得歇息了。”
小居外,柳迎莺的声音由远渐近,
“这就是师弟住的地方啊?我看比我们内门住得还要好啊。难怪一到这就不舍得走了。”
她也不敲门,直接推门进来。
“师弟,还在忙活呢?”
屋内,周梧司装模作样地看着账簿;面无表情,耳朵却热得发烫的姜迎秋蹲在炉火前试着生火。
“哎呀……”那双狐狸眼微微一眯,迅速扫过了自然到有些不自然的两人,“我还以为家里进老鼠了。”
林绡和燕明澈紧随其后,对屋子里一股很诡异的气氛闭口不谈。
“这里打扫得很干净,哪里有什么老鼠。”周梧司假意应答道,“师姐,放假了,手头还有闲钱,不去石门县逛一逛扯块布料做新衣服,来这里有何贵干?”
“姜小姐来得,我来不得吗?”
柳迎莺说着就坐到了床榻上,从衽内掏了封温温的信出来,
“义庄那边寄到百草堂来的,再迟一些咱们店铺都要收拾好了。你自己看吧。”
周梧司接过信封,拆开查阅,嘴角渐渐上扬。
“年后,咱们可有得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