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
吃过了元宵，这年也算是过去了。
灵田里的作物经过一个冬歇的沉淀，如今都卯足了劲儿，争相抽芽展叶。
“我说兄弟，你真是个劳碌命。”
姜栀夏送周梧司到此，看着他熟稔地检查着灵植的长势，忍不住抱怨道，
“这才刚过完年，一天都不能多歇歇？我看你这一年到头，不是在炼丹，就是在去炼丹的路上，跟个拉磨的驴似的，不累吗？”
“歇了快一个月，骨头都快长锈了。”
周梧司头也不回，伸手拂去一片嫩叶上的霜结，语气轻松，
“你当修仙是请客吃饭啊？一天不‘加班’，就感觉浑身不得劲。再说，看着这些小东西一天天长大，比过年放炮还有意思。”
丹仙阁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股混杂着泥土芬芳与草木清香的微风，争先恐后地涌了进来，仿佛是在欢迎它们的主人归来。
他走进那间熟悉的丹房，要的就是这熟悉的药草香，这味道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心安，就像是回到了自己真正的领地。
“喝茶吗？”周梧司提起铜壶，开始清洗茶具，水声哗啦，难得地尽起了地主之谊。
还没等他洗完茶壶茶盏，林绡就匆匆推门进来。
“主——呃，师兄！外面……外面来了几个人，说是……天剑山庄的弟子，想要求见您。”
周梧司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走动得这么勤啊？十五刚过就忙着来了。
“让他们进来吧。”
很快，三名身着月白剑士服的青年，便走进了丹房。
他们的衣服一尘不染，背后的长剑剑穗整齐划一，透着一股名门大派特有的刻板印象。
为首的青年，面容俊朗，剑眉星目。
只是那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傲气，像是淬炼进了骨子里，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柄出了鞘的、锋利的剑。几乎和李清风如出一辙。
他目光在丹房内一扫，最后落在周梧司身上，只是略一拱手，连腰都懒得弯一下。
“你就是周梧司？”
他开口，声音清亮，
“天剑山庄，齐皓。我师父让我来看看，能让李清风老人家挂在嘴边上的人，到底有几斤几两。咱们……比划比划？”
他身后的两名师弟，更是连表面的客气都懒得装，那眼神，就像屠夫在打量案板上的肉，充满了审视与轻蔑。
姜栀夏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他正欲开口，却被周梧司用眼神制止了。
周梧司笑了笑，说道：“齐兄远道而来，辛苦了。只是在下乃一介丹修，于剑道一窍不通。这‘切磋’二字，怕是无从谈起。”
齐皓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轻蔑的笑容：
“周公子过谦了。能让李长老都赞不绝口之人，又岂会是寻常之辈？还是说……周公子是看不起我天剑山庄的剑法？”
这话，就带着几分火药味了。
姜栀夏的眉头紧紧皱起。
周梧司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他走到丹炉前，右手轻轻拍了拍温热的炉身，说道：
“剑，是杀伐之器。丹，是救济之物。道不同，不相为谋。齐兄若真想切磋，不如……我们换个玩法？”
“哦？愿闻其详。”齐皓的眼中闪过一丝兴趣。
“就以这炉丹为题。”
周梧司指着丹炉说道，
“我今日要炼一炉‘清心玉露丸’。此丹炼制过程需七个时辰，期间炉火不能有丝毫变动。若齐兄能在我炼丹期间，以剑气扰我分毫，便算你赢。我这丹房内所有珍稀药材，任你挑选。若你不能，那便请回吧。”
此言一出，不仅是齐皓，就连姜栀夏都愣住了。
炼丹之时，最忌外界干扰。周梧司此举，无异于是将自己置于一个极其被动的境地！
齐皓先是一怔，随即放声大笑：“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李师父看重的人，有胆魄！此约，我应下了！”
他以为，这不过是周梧司为了避战，而想出的一个看似高明、实则愚蠢的缓兵之计。
以自己这身玉墟境的修为，要用剑气干扰区区一个断手独眼的丹修炼丹，还不是易如反掌？
周梧司不再多言，盘膝坐于丹炉前，双手结印，闭上了眼睛。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了。
如果说刚才他还是个随和风趣的主人，那么现在，他就是一座与丹炉、与这方天地融为一体的、亘古不变的山。
一个无形、无质，却又坚韧无比的气场，以他为中心，缓缓扩散开来。
齐皓的脸色，第一次，有了一丝凝重。
他并指如剑，一道淡青色的剑气，如同吐信的毒蛇，悄无声息地射向周梧司的后心。
然而，那道足以洞穿铁石的剑气，在靠近周梧司三尺范围时，却像是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柔软的墙，又像是泥牛入海，瞬间消弭于无形，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嗯？”齐皓瞳孔一缩。
他不信邪，剑指连弹，数道剑气从不同角度，呼啸而去！
结果，依旧如此。
齐皓的脸色，彻底变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似乎……小看了眼前这个丹师。
“有点意思！”
他低喝一声，不再试探，背后长剑“噌”地一声出鞘，剑光如一泓秋水，瞬间照亮了整个丹房！
“青峰十三剑！”
一道道凌厉无匹的剑芒，如同狂风骤雨，卷起漫天尘嚣，从四面八方，将周梧司的身影彻底淹没！
每一道剑气，都足以开碑裂石！
姜栀夏和林绡吓得脸色煞白，几乎要惊呼出声！
然而，烟尘散去。
周梧司依旧稳如泰山，盘坐在那里，连衣角都未曾飘动一下。
他身下的青石地面，光洁如初，没有留下哪怕一道白痕。
齐皓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攻击一个人，而是在攻击一片虚空，一片深邃无垠的大海！他所有的力量，都被那片海温柔而又无情地吞噬了！
他终于明白了。
对方绝没有托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
齐皓的额头，早已汗如雨下。他从最初的愤怒，到震惊，再到此刻的茫然和敬畏。
他的剑招，从凌厉，到迟疑，再到最后，他甚至开始跟着周梧司那若有若无的气场节奏，来调整自己的出剑……
林绡早已悄悄地给姜栀夏和那两名呆若木鸡的天剑山庄弟子端来了茶水，又悄悄退下。
整个丹房，只剩下剑气撕裂空气的呼啸声，和丹炉内火焰燃烧的、平稳的噼啪声。
七个时辰，如白驹过隙。
当丹炉内传来一声仿佛凤鸣般的、清越悠扬的丹鸣时，齐皓颓然地垂下了手臂，长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浑身灵力早已耗尽，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周梧司缓缓睁开眼，起身开炉。
十几枚晶莹剔透、宛如玉珠的丹丸，在丹气缭绕中，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齐兄，承让。”
周梧司拿起一枚丹药，递了过去，“清心玉露丸，能洗涤剑心，稳固道基。算是我这个东道主，送你的见面礼。”
齐皓颤抖着手，接过那枚尚有余温的丹药。
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那张脸上依旧是平静如水，仿佛刚才那七个小时惊心动魄的对决，不过是喝了一杯茶的功夫。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早已湿透的衣衫，然后，对着周梧司，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周……周先生。”
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虔诚。
“齐皓……心服口服，受教了。”
“不必多礼。踢馆也是一种历练嘛。”周梧司摆了摆手，说道，“走好不送。”
三人灰溜溜地跑了，屋子里又寂静了下来。
“天剑山庄的弟子……和咱们的内门好像啊。”林绡小声地吐槽道，“都是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样子……”
周梧司倒没有在意林绡的嘀咕。
他很满意自己的内力修炼成果，就连他自己都未预料到，自身的实力竟然已经能在掌控丹炉的同时，对抗全力以赴的玉墟境修士了。
但那还不够。
接下来要面对的强敌，会从四面八方涌来。光是应付个玉墟境初阶修士而已，还不足以让他得意忘形。
一个人撑不住，一群人却可以。
“姜兄，茶水如何啊？”周梧司回转过身，问道。
“不错，就是有些淡了。”姜栀夏放下手中打发时间的书，说道。
“那看来，还得去置办些好茶来才行。”周梧司点点头，用右手把茶叶罐子拎起来，倒出里头的茶叶，“接下来，这地方要招待不少贵客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