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通往义庄和丹仙阁的山路,变得前所未有的热闹。
说来也有意思,齐皓那句带着老师意味的敬称:“周先生”,不知是谁传开了去。
现在人人都管周梧司称为“先生”。
最先闻风而来的,是一群面带菜色、衣衫褴褛的散修和药农。
他们大多是在别处混不下去,听说这里有位丹道大宗师愿意庇护流民、广开善门,便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前来投奔。
年关一过,该找能让全家果腹的活计了,他们自然是第一个动的。
“周先生,俺……俺在老家侍弄了二十年田地,伺候庄稼比伺候俺爹都亲!”
一个皮肤黝黑、手掌粗糙得像老树皮的汉子,在义庄管事面前,紧张地搓着手,
“您就收下俺吧,俺别的不会,就是有力气,能吃苦!”
“先生,我……我以前在个小丹坊当学徒,会认三百多种草药,也会看火,就是……就是那丹坊被大户给挤垮了……”
一个瘦弱的青年,怀里紧紧抱着一本泛黄的药草图鉴,特别没底气,有点像被周梧司调教之前的林绡。
对于这些人,周梧司的指令很简单:来者不拒。
只要有一技之长,哪怕只是认得几种草药,或是单纯的力气大,都由义庄管事登记造册,分派活计,包吃包住。
一时间,义庄外排起了长龙,人声鼎沸,充满了希望与生机。
姜栀夏看着这番景象,不止一次地感叹:“梧司啊,你这哪是招揽奇人异士,你这是要把连云泽郡的难民都收拢过来了。再这么下去,咱们的粮仓可就要见底了。”
周梧司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真正的“大鱼”,是不会混在这群嘈杂的沙丁鱼里,排着队等着别人挑选的。他们有自己的骄傲和登场方式。
这一天,天气晴好。
周梧司正在灵田间,指导新来的药农如何辨别“龙舌草”和“蛇涎花”这两种外形酷似的植物。
忽然,义庄方向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只见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浑身肌肉虬结的壮汉,正大步流星地走来。他身后,还跟着十来个同样膀大腰圆的汉子,每个人都背着巨大的工具箱,叮当作响。
这群人行走间,自有一股沉稳如山的气势,与周围那些略带谄媚和畏缩的散修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们没有去管事那里排队,而是径直穿过人群,目标明确地走向了灵田中的周梧-司。
为首的壮汉在周梧司面前三丈处站定,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如同洪钟:
“你便是周梧司?”
壮汉上下打量着周梧司,铜铃大的眼睛里满是审视,
“啧啧,比我想的还年轻啊。怎么还丢了条胳膊和眼睛呢?我叫鲁力。你这地方,风水是不错,可惜啊,盖得跟个茅草棚似的,太掉价了!”
他毫不客气地指着义庄远处的丹房和零散的屋舍,一脸嫌弃,
“这样,你把地方交给我,管吃管够,三个月,我给你起一座连天上的鸟见了都得绕道走的楼,咋样?别问造出来的质量如何,我鲁力的名字便是担保。”
周梧司笑了。
这脾气,和前世一模一样。
“鲁大师说得是,我这里确实简陋了些。”他没有生气,反而点了点头,“地方,人手,材料,都交给你。我只有一个要求。”
“说!”鲁力言简意赅,已经迫不及待想投入到工程当中了。
“我要的,不是一座华丽的楼,那些品茗唱戏的楼子我看不上。我要一座活着的堡垒。”
鲁力那双铜铃般的牛眼,第一次亮了起来,闪过一丝真正的兴奋:“哦?有点意思,你接着说!”
“我要它能聚拢灵气,能自行防御,冬暖夏凉,水火不侵。最好,还能动。”周梧司悠悠地说道。
鲁力听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身后的弟子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要求简直是天方夜谭。
半晌,鲁力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巨响!
“干了!他娘的,老子这辈子就想造这么个玩意儿!就冲你这句话,这活我接了!”
说罢,他便带着弟子们,自顾自地开始在山坡上勘探、测量,仿佛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再没多看周梧司一眼。
其实,这也不是周梧司自己的主意。
他只不过是把前世鲁力的毕生绝作拿出来提一嘴,再稍作一下简化,就和鲁力“志同道合”了。
周梧司微微一笑,转头看向义庄的另一个方向。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道袍、身形枯瘦的老者,正蹲在义庄施粥的棚子旁。
他与周围那些狼吞虎咽的难民不同,既没有领粥,也没有喧哗,只是静静地蹲在那里,像一块不起眼的石头。
他的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干树枝,正专注地在泥地上划拉着什么。
那双眼睛,半开半阖,眼皮耷拉着,仿佛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有当施粥的勺子搅动锅底,带起一阵新的药香时,他的鼻子才会微微抽动一下,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
周梧司缓步走了过去。
他没有开口,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老者在地上划出的痕迹。
那是一张残缺的药方。字迹潦草,却结构严谨。老者正用树枝,一遍又一遍地尝试补全这张方子,时而摇头,时而点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蒲公英。”周梧司冷不防地开口说道。
老者听了,把残缺的药方补上,这才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慢悠悠地说道:
“五味药材相生,三味药材相克,你却用一味最不值钱的蒲公英做药引,把相克的都扭成了相辅……嘿,有点门道。这方子,是你写的?”
“是我。”周梧司平静地回答。
“我叫齐不白。你就是周梧司吧?收到我回你的帖子了?”
老者报上名号,眼中闪烁着危险而兴奋的光芒,
“别人都叫我‘毒手药王’。我不信什么英雄帖,我只信我的鼻子。你的方子能救人,我的方子能杀人。我想知道,是你的‘生’厉害,还是我的‘死’更胜一筹。”
说罢,他也不等周梧司回答,从怀里摸出一支寸许长的炭笔和一张不知从哪本书上撕下来的、泛黄的纸页,刷刷刷地在上面写下一行字,递了过去。
“‘三日断魂香’。无色无味,吸入者,三日后神魂俱灭,尸骨无存,大罗神仙也难救。”
周梧司接过纸条,只扫了一眼,便从旁边的桌案上取过笔墨,在纸条的背面写道:
“取其发肤一缕,和以无根之水,辅以辰时朝露三滴,文火慢炖,一刻钟即解。此毒霸道,解药却需温和,以生机润之,方为正道。”
齐不白一把抢过纸条,看到解法,瞳孔猛地一缩。
他想了足足半炷香的功夫,搜罗尽自己的学识,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算你狠。”
他不服气,再次拿起纸笔,又写下一方。
“‘缠丝绕’。此毒入体,不伤性命,却会让修士经脉日渐枯萎,灵力如蛛丝缠绕,凝滞不前,最终修为散尽,沦为废人。此过程长达十年,无药可医,是为最残忍的折磨。”
周梧司看完,提笔便写。
“何需十年?以毒攻毒。取三钱‘缠丝绕’原液,配以七步蛇胆,雷击木屑。调和成‘逆脉丹’,服下后,以自身灵力强行冲关,不破不立。若能撑过三个时辰,非但毒解,经脉反比往日坚韧三成。”
“呵呵……有意思。小友,你已入了‘创道’的境界!”
齐不白收了纸笔,
“这地方,还缺个管药圃的吗?我看边上这些新来的蠢货,连龙舌草和蛇涎花都分不清。这种基础的东西还要人教,他们迟早把你这片宝贝地糟蹋干净。”
“那就屈才了。”
周梧司说,
“齐不白,你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不服。一个娃娃小小年纪,怎么就懂这么多药理?那咱们就接着比——我给你单独安排一间屋子,专让你炼剧毒之物。等我解不出来了,就算你赢。”
齐不白的皱纹慢慢挤在一起,露出了一个恐怖的微笑。
“好、好……总算遇到个识人的了。”
“不过,还有个要求。”周梧司警告道,“别拿人试药。”
“小友,放心。我吃饱了撑着,才想着把这么好的饭碗丢了。”齐不白看着周围的灵田,点头说道。
一天之内,三才就已经到了两个吗……
周梧司安排好齐不白,站在义庄的楼门上远眺。
还缺一才,这义庄才算是正式开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