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终于穿透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将万丈金光洒向这片饱经蹂躏的土地。
孤云城下,鏖战了一整天。
这样战斗过的痕迹,大概再过个百年,也无法抹平吧。
那片曾经被魔血染成黑褐色的废墟,此刻在晨光的映照下,竟也泛起了一丝圣洁的光晕。
劫后余生的士兵们,慢慢地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他们看着那面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的墨莲战旗,看着那个孑然而立、仿佛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的独臂少年,眼神中,再无一丝一毫的怀疑,只剩下最纯粹的、最狂热的崇拜与敬畏。
“神……神仙下凡啊!”
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将额头深深地叩在冰冷的、沾染着血污的土地上。
紧接着,如同被点燃的野火,一片又一片的士兵,都放下了手中的兵器,虔诚地跪倒在地。
“多谢仙师救命之恩!”
“我等愿追随仙师,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汇成了一股足以撼动山河的洪流,在孤云城的上空,久久回荡。
独臂老将军,看着眼前这一幕,浑浊的老眼中,流下了两行滚烫的热泪。
他没有跪下,而是拄着那柄豁口的长刀,挣扎着站直了身躯,对着周梧司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属于军人的最高敬礼。
周梧司没有理会这些。
虚名,崇拜,这些东西,于他而言,早已是过眼云烟。
年少雄主,在意的不是这些玩意儿。
更何况,就心理年龄而言,他也不算年少了。
他的目光,越过那些跪倒的人群,落在了那几位刚刚结束战斗、正在调息的同伴身上。
陈堪和他手下的三十六名亲兵,身上的血煞之气正在缓缓消退。
“血煞丹”的药力,让他们体验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但也同样在他们的体内,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他们的眼神,变得比以往更加冰冷、更加锐利,仿佛随时都能再次投入到下一场血腥的厮杀之中。
他们是天生的战士,是为杀戮而生的兵器。而周梧司,则为他们,找到了最适合他们的道。
嗜杀如命。
把人当物品一样去驱使,去使用,这对吗?
周梧司也没有一个定论。
但他已下定决心——不管如何,要用,就要把人用到极致。贯彻自己的用人之道。
鲁力已经收起了那身笨重的机关重甲,正一脸肉痛地检查着重甲上的几道细微裂痕。那是被蛇发女魔帅的骨翼,硬生生劈出来的。
“他娘的,这妖怪婆娘下手真黑!”
他一边嘀咕着,一边从怀里掏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工具,开始进行现场维修,免得重甲上的裂痕进一步随行动扩大。
而齐不白,则依旧是那副仙风道骨的痴仙模样。
他手中的那根枯枝,早已不知所踪。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闭着眼睛,仿佛在回味刚才那返璞归真的一剑。身上,没有丝毫的杀气,却比任何人都更像一柄藏于鞘中的、无上神兵。
若不到那种关键时刻,又怎么能把丹道造诣转化为剑术,又仅仅用一根树枝施展出来呢?
这种千钧一发之际,牵动全身进行一搏的快感,只有追求登峰造极者才懂。
“都辛苦了。”
周梧司的声音,将他们从各自的状态中唤醒。
他走到众人面前,从怀中掏出几枚早已准备好的、散发着柔和光晕的丹药。
“这是培本丹,可以稳固你们因强行催动力量而受损的根基。这是清心玉露丸,可以洗涤你们因杀戮而沾染的煞气,护住心神,免得堕入修罗之道。”
他将丹药一一分发下去,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柳迎莺和燕明澈的身上。
幸好带了这两人来坐镇。让她们看住城内百姓,不要在作战的时候营啸了。虽未直接有战功,意义也不小。
“你们二人,没有直接参战,但一路奔波,心神消耗亦是不少。这两枚,是‘养颜驻心丹’,可安神定魂,滋养容貌。”
柳迎莺接过丹药,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周梧司的掌心。她看着他那张平静的脸,那双狐狸眼中,流光溢彩,充满了探寻与好奇。
这个男人,身上的秘密,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而燕明澈,则只是默默地接过丹药,低声说了一句“多谢”,便不再言语。
她的内心,依旧处于一种巨大的矛盾与挣扎之中。
她亲眼目睹了周梧司以雷霆手段,覆灭魔潮,拯救了数万人的性命。
按理说,这是天大的功德,是侠义之士梦寐以求的壮举。
但……他所使用的手段,那诡异的毒瘴,那吞噬万物的葫芦,那将士兵化为狂战士、不知死活,只知杀敌的丹药……
这一切,都与她所信奉的、光明正大的“侠道”,格格不入。
她分不清,眼前这个人,究竟是救世的英雄,还是……一个更加可怕的、善于伪装的魔王。
要是他不把心术放在正当的事情上……
后果,不堪设想。
周梧司没有去理会她内心的纠结。
他知道,有些东西,是无法用言语去解释的。
只有时间,和未来的事实,才能让她自己找到答案。
他转过身,看向孤云城的方向。
“鲁大师,齐老先生,陈将军。”
“在!”三人同时应道。
“此地,将是我等北上的第一个据点。”
周梧司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鲁大师,你负责修缮城池,布设机关防御。我需要你在一个月内,将这里打造成可以抵御魔潮后续进攻的堡垒。”
“齐老先生,你负责教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城墙上那些眼神中依旧带着几分迷茫的士兵,
“我需要你将那些临时征召起来的民兵好生培训,让他们别再战战兢兢的了。乱世已启,今天杀的是魔潮,明天可就不一定了。”
“至于陈将军……”
周梧司的独眼之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现在信服我了吧?我对你说过,我不怕朝廷的人来追究我;我也有办法让你们这身本领物尽其用。现在,我要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数万残兵,给我整合成一支真正的饿狼群。一支……足以让整个北境都为之战栗的铁军。”
“是!”三人齐声应道。
“林绡。”
“在!师兄!”
“你待会儿去连同姜迎秋,两人负责好后勤。药材、粮草、兵甲……所有的物资调配,都由你们来统筹。我不管用什么方法,两个月内,这就是期限。我要看到一个足以支撑人数成千的大军团作战的后勤体系。”
“是!”林绡的小脸上,写满了坚定。
“柳师姐,燕师妹。”
周梧司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两个女人的身上,
“你们二人,我另有安排。你们就负责情报。我要知道,北境失守之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世家大族,都在做什么。我要知道,朝廷的援军,如今又在哪里,在和魔,还是在和人纠缠。”
“更重要的……”
他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麻烦你们其中一个亲自回去一趟。我要知道,云泽郡的那位夏婉小姐,在听闻了孤云城的消息后,又会有什么有趣的反应。”
柳迎莺和燕明澈对视了一眼,似乎在为不用和对方同时共事感到些许放松。
-----------------
一个月后。
百废待兴的城池,已变得有模有样。
城墙之上,鲁力大师设计的全新机关防御系统正在紧锣密鼓地安装,巨大木齿轮咬合转动。
沉重的护甲板一块块升起覆盖在原有的破损处,闪耀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与古老斑驳的墙砖形成鲜明对比,为伤痕累累的城垣披上了坚固的“铁鳞”。
城内,曾经弥漫的死气与惶恐也早已被一种秩序下的忙碌所取代。
兵士们不再形容枯槁、战战兢兢,而是在齐不白与陈堪有条不紊的操练下,步伐整齐有力,呼喝之声铿锵。
临时搭建的营房排列有序,炊烟袅袅升起,空气中混杂着木材加工、铁器煅烧和新泥的气息。
残破的建筑得到了力所能及的修葺。被毁的木料重新支撑起结构,糊上新泥的土墙虽然简陋,却能遮风避雨。
更令人瞩目的是一座座粗犷但稳固的新建筑在拔地而起,有的作为屯粮的仓库,有的架设了简陋的熔炉为兵甲修复提供据点。
街道不再是尸骸枕藉的泥泞血路,虽然尘土难免飞扬,但大体畅通。
正当周梧司点头、欣赏这一宏图之景时,只见一道金色的流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划破天际,朝着孤云城的方向,疾驰而来。
流光散去,露出的,是一位身着明黄道袍、面容倨傲的年轻道士。
他脚踏一柄飞剑,悬停在半空之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众人,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奉天剑山庄庄主之命!”
他的声音,如同金石交击,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威严,
“孤云城下,妖人作祟,蛊惑军民,妄图割据北境,此乃大逆不道之举!着令周梧司,即刻解散乱军,自缚双手,随我回山庄,听候发落!若有违抗……”
他手中的长剑,发出一声清越的剑鸣。
“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