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剑山庄的使者灰溜溜地离去，连那两名随从都是被人架着拖走的，狼狈不堪的模样，给孤云城墙上那些心有余悸的士兵们平添了几分茶余饭后的笑料。
然而，周梧司没有心思笑。
天下情况有变，神器更易。这动荡不是几年能平复下来的。
说不定，割据会持续十几年——甚至数十年、上百年……一切都有可能。
周梧司当然不会一开始就想着一统四方，天下资源为我所用。他已下定决心要利用这个机会开始耕耘自己的势力。
因此，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得胜的喜悦。
他信步走入那座尚在草创阶段的议事厅内。
阁内空气清冷，带着新翻的泥土与石料混合的气息。
鲁力那蒲扇般的大手正摩挲着一张刚画好的图纸，眉头紧锁，嘴里嘟囔着什么“承重”、“榫卯”。
齐不白则盘坐在角落，那柄被他视若珍宝的树枝横于膝上，整个人如同一块与环境融为一体的顽石，唯有呼吸间带动衣袂的微动，才显出几分生机。
陈堪与他的亲兵们则如标枪般立于院中，他们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松懈，只有百战余生的警惕与煞气。
周梧司看着他们，心中了然，这些人，便是他在这乱世中，撬动天下的第一块基石。
“来，都已是出生入死的战友了，不必拘礼。都进来吧。”他站在门口招呼了一声。
众人鱼贯而入，在这间除了几张桌椅外空空如也的大厅里，各自找了位置站定。林绡、柳迎莺和燕明澈也跟了进来，自觉地站在了后排。
“周先生，”
鲁力第一个开了口，他那洪钟般的声音在大厅里嗡嗡作响，
“这边孤云城新的城墙修缮图纸，俺已经画出来了。按照您的要求，在隘口处多加了三道瓮城，十八座箭塔，还有一条引山泉水灌注的护城河。只要材料跟得上，俺保证，三个月后，就算他天剑山庄的庄主亲自来，也别想轻易踏进城门一步！”
他说着，将那张巨大的羊皮纸图纸在桌上铺开，上面密密麻麻的线条与符号，看得人眼花缭乱。
“但是，”
鲁力话锋一转，粗大的手指在图纸上重重一点，
“俺丑话说在前头，这材料……可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您要的那种‘坤元石’和‘常春木’，别说咱们这北境，就是跑遍整个神州，怕是也难凑齐。还有这人工，修这么大个城，没个万把人，一年都干不完。”
“钱和人的事，我来想办法。”
周梧司的目光扫过众人，
“我今日叫大家来，要说的，也正是此事。”
他顿了顿，看向陈堪：“将军，城中如今能战之兵，有多少？”
陈堪上前一步，抱拳沉声道：
“回主上，孤云城原有守军三千，几乎全没。而笼络来的残兵经魔潮一役，幸存者不足五百。后收拢各路溃兵与自愿投效的民夫，如今总兵力约在八千人。只是……这些人大多未经操练，兵甲不齐，粮草也只能维持半月。若无补充，只怕……”
周梧司点了点头，又看向齐不白：“齐老先生，城中那些自来投奔的修士情况如何？”
齐不白缓缓睁开眼，那双浑浊的眸子里精光一闪而逝：
“散修居多，约三百余人。大多是聚灵、凝真之境，修为参差不齐，人心涣散，难成大器。不过，那几大宗门派来的弟子，倒还有些实力，只不过……他们只听本门号令，我等，怕是使唤不动。”
“很好。”
周梧司听完，脸上非但没有忧虑，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
“缺人，缺钱，缺粮草，缺高手……看来，我们这孤云城，是什么都缺啊。”
众人闻言，皆是沉默。
这残酷的现实，正如一座大山，养殖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师兄，”
林绡小声地开口，
“咱们……咱们不是还有白岩山的灵田吗？药材已经种下去了，咱们等到它们长出来，就有钱了……”
“等？”
周梧司摇了摇头，
“丫头。如果是太平年间，等到猴年马月都不是个事。但如今乱世临头，‘等’这个字，就等于死。谁都不会等你准备好了再来，天灾不会等你收完了粮食再降临。咱们已经没有时间等了。”
他缓步走到大厅中央。
“咱们，得节流，但更重要的是开源。”
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右手，掌心向上。
随着他心念一动，那个通体晶莹、散发着寒气的玄阴葫芦，悄然浮现在了他的掌中。
“这是……”
齐不白的呼吸，在看到葫芦的瞬间，猛然一滞。
他那双总是半开半阖的眼睛，此刻瞪得浑圆，死死地盯着那个葫芦，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至宝。
“好……好浓郁的……魂力……”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不错。”周梧司拔开了葫芦塞。
一股精纯到极致的、混合了数万魔族魂魄与怨念的墨黑色气流，如同被囚禁了千年的恶蛟，猛然自葫芦口喷薄而出！
整个大厅的温度，在这一瞬间骤然下降，空气中弥漫开一股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阴冷与腥甜。
离得近的几个丹仙阁护卫，只感觉自己的神魂仿佛要被那股黑气吸走一般，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下意识地运功抵抗。
“都别慌。”
周梧司的声音不大，却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众人的心神，
“尽在我掌握之中。”
他单手持葫，另一只手在空中虚画。
随着他指尖的划动，那股狂暴的魔气，竟如同温顺的绵羊般，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约束，在他身前缓缓凝聚成一团人头大小的、不断蠕动、变幻形态的墨色液球。
“这……这是……‘万魔精粹’！”
齐不白终于认出了这东西的来历，他失声惊呼。
燕明澈一听，脚趾用力抓地，在莲色鞋上鼓起个小包。
原来周梧司把那些离散奔逃的魔族吸入葫芦，正是为了炼化成这些东西吗？！
“万魔精粹！传说中，需以至少成千魔族之魂，辅以秘法炼化七七四十九日，方能凝结出一滴的大忌之物！你怎么有的？什么时候炼的？”
周梧司没有回答齐不白，只是将目光转向了陈堪。
“将军，你手下的兄弟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百战精锐。他们的身体，早已适应了杀戮，他们的经脉，也早已被血煞之气浸透。寻常的丹药，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
他顿了顿，
“但，若是用此物为主材，炼制一种丹药呢？”
陈堪的独眼之中，倒映着一个黑眼般的东西。
他冷冷盯着那团墨色的液球，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自己的血液，都在渴望着那股充满了毁灭与力量的气息！
“我将其命名为——‘血煞淬体丹’。”
周梧司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此丹，非大毅力者、非百战之士不可服用。它会将服用者体内的血煞之气彻底引爆，以魔魂之力淬炼肉身，破而后立。成，则肉身堪比妖兽，力大无穷，寻常刀剑难伤。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的含义。
败，则爆体而亡，神魂俱灭。
“主上！”
陈堪没有丝毫的犹豫，他单膝跪地，声音铿锵如铁，
“末将及麾下三十六骑，愿为主上……试丹！”
有这样一期精干之人助阵，哪怕只有寥寥三十数，也不失为当世之精锐了。正好还赶上他们急着表忠心。
丹师虽说也需要一定功法防身，但他们不一定要冲锋陷阵在前。
这一职业，最厉害的地方，便是用丹药迅速催化出一批天人之军，异军突起杀入战场。
“好！”
周梧司点了点头，
“想炼丹，先要个好炉子。鲁大师，我需要一座能够承受极高温度和灵力冲击的、特制的丹炉。三日之内，可能办到？”
“三日？”
鲁力眉头一皱，随即又猛地一拍胸脯，
“先生放心！就算不眠不休，俺也给您砸出来！”
“齐老先生。”
周梧司又看向齐不白，
“我需要你为我护法。炼制此丹，必引天地异象，恐有宵小之辈前来觊觎。”
齐不白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周小友放心，有老夫在，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踏入此地半步。只不过——嘿嘿，药渣滓，老夫就笑纳了。”
周梧司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柳迎莺和燕明澈的身上。
“二位师姐，这‘血煞淬体丹’一旦炼成，必将引来无数势力的觊觎。我需要你们，利用你们在各自宗门的人脉，将此丹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散播出去。”
“散播出去？”
燕明澈不解地问道，
“这不是……引火烧身吗？”
“不。”
周梧司摇了摇头，他自有考量，
“这不是引火烧身。这是引流。引万千溪流，汇入我这片大海。”
他看着众人，说出了自己的布局。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在这乱世之中，想要活下去，想要变强，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来我孤云城，买我的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