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梧司平稳而悠长的呼吸声，如同亘古不变的潮汐，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一起一伏。
他的心神，早已沉入气海深处。
那片曾经混沌初开、如今已然演化出山川河岳雏形的“小天地”，此刻却被一片肉眼难以察觉的、灰蒙蒙的雾霭所笼罩。
雾霭的源头，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自己的身体。
那是自他重生以来，为了以超乎常理的速度提升修为，而不断服下海量丹药所残留的余毒。
哪怕周梧司炼丹用量精准、减少杂质；每次服丹后还都会尽快排毒，但还是会有些许细碎的漏网之鱼残留在身体里。
本来是常人可以忽视的量，但……
他吃下去的丹，实在太多太多了。
聚沙成塔，积少成多。
起初，这些丹毒如同溪流中的几粒微不足道的泥沙，轻易便被他磅礴的灵力洪流裹挟、冲刷，排出体外。
但随着他修为的飞速攀升，服用的丹药等级越来越高，数量也越来越庞大。
那些曾经的“泥沙”，早已汇聚成了坚固的河床，沉淀在了他经脉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开始抵达瓶颈，再这样下去，迟早要侵蚀他那刚刚开辟的玉墟之基。
他识海内的灵力不再是奔腾的江河，而是一片被无形堤坝围困的、死气沉沉的堰塞湖。
那堤坝，便是日积月累的丹毒，坚不可摧，却又在缓慢而持续地污染着整片水域。
“麻烦了……”
周梧司的眉头，在神识的世界里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往上冲击境界的灵力，每一次都会撞上那层无形的壁垒，被一股粘稠而又坚韧的力量所阻碍、消解。
打个比方，就都像是用血肉之躯去撞击万仞玄铁铸就的城墙。
那声闷响，不是回荡在静室，而是直接在他的神魂深处炸开。
用通俗的话来说，他的修行已经到瓶颈了。
和凡人那简单的瓶颈不同，或为情所困，或资质不足，但再怎么样，稍加提点就能突破。
而周梧司的瓶颈就不一样，它本质上是一种饱和。
就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再精纯的雨露也无法让它再吸收分毫，只会徒劳地从边缘溢出，白白流失。
他尝试运转前世所学过的数种顶级清心法诀，试图以柔克刚，用水磨工夫，将那些顽固的丹毒一点点地剥离、化解。
然而，收效甚微。
按照周梧司的丹理学来看——丹这东西，除了最顶级的那几种，其他都是有灵无神的。
越是强大的丹，就越有灵气。隶属于万物有灵的行列里。
丹毒本质上是丹的一体两面，因此也具备丹的特质。
这些具有灵性的丹毒，早已与他的经脉、气血，甚至是神魂，都产生了某种程度的“共生”。强行进行大面积的剥离，无异于自残。
“难道……真的要停下来？等身体慢慢代谢掉这些丹毒？”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便被他毫不犹豫地掐灭。
停下来？怎么可能！
北境的魔潮虽被暂时击退，但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短暂宁静。
天剑山庄的试探，郡守府那还有夏婉的觊觎，孙家爪牙也在伺机再起……
一张张无形的大网，早已从四面八方，朝着他和他这片刚刚萌芽的基业笼罩而来。
世上并非只有周梧司懂得应时而起。
他想起一个很有趣的事情。
并非乱世出豪杰。
而是豪杰更能够识时务，一遇风雨化成龙。
因此，每当乱世这样的机遇出现，天下总是会云涌出各路豪强逐鹿。
换言之，接下来周梧司面对的对手，就不可能再是栖云宗长老那样龟缩起来以应时变的老朽了，而是和他一样野心勃勃的强人。
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
乱世既是机遇，也是危机。蝴蝶效应渐起，周梧司前世的记忆只剩下几个大节点大概率不会出错。
其他的，都会因为这次神州大震荡而失去时效性。
自己区区一个玉墟境，配合着丹药奇谋，打打低端局足够用。但放眼整个中原，那就不行了。
“既然常规的法子行不通，那就……只能行险了。”
周梧司的神识一激灵，开始在浩如烟海的记忆中疯狂地搜寻着破局之法。
无数种早已被正道修士视为禁忌、极端而又霸道的丹方与秘术，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以毒攻毒？不行。我体内的毒性已然饱和，如将坠之秤砣，再添一分，便是自取灭亡。”
“血祭换体？代价太大，且有伤天和，非我所愿。”
“引天雷来净化自己？风险不可控，哪怕十有一成我都愿意去尝试，但以我如今的修为，一道天雷下来，胜算怕是只有千分之一。极大概率是连渣都剩不下。若自己身死道消，更是对天枢丹的不负责。”
一个个方案被他自己提出，又被他一一否决。
即便是以他那堪称丹道活化石的见识，面对这具凡胎肉体的先天桎梏，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棘手。
难道这就是客观规律吗？
自己的进取心再强，也得在这堵横跨不过去的障碍前低头！
周梧司知道自己一年内急速飞升至玉墟境，已经是奇迹中的奇迹了。可他真的没有坐视自己被瓶颈困死的闲心！
绝对不行！时不我待，错过了这次天下大乱的机遇，不知道下次还得要等多少年！
天枢丹正在等着！
那就……再淬一次体，脱胎换骨！
周梧司的心，猛地一跳。
这是他前世在一部上古残卷中偶然看到的去除丹毒的方子，一个近乎于传说的概念。
破而后立，向死而生！
成功，能移除所有丹毒，再一次开启向上的道路。
至于失败，则神魂俱灭，永堕轮回，连一丝痕迹都无法留下。
不过，相较于渡雷劫，这已经是比较温和的办法了。
胜算有百分之三，若材料找得好，可以再提升至十分之一。
“对啊，自己不是正在找地龙之血么……”
以建造后多出来的地龙之血为引，将其引入体内冲刷掉丹毒残余，还能提升自己修为，岂不美哉？
只是……上哪去找地龙？
即便找到了，又如何能取其精血？
周梧司缓缓地，将心神从那片危机四伏的气海中退出。
他睁开眼，那只独瞳之中，没有半分沮丧。只是要思考的事情又变多了一些。
不过，自己已经找到了新的方向。有前进的路，总比漫无目的地苦等要好。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带着几分刻意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