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一贯慵懒眼皮半睁的马尔科顿时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几乎怀疑自己引以为傲的听觉出了差错，诧异于她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反转态度。
他所了解的塔莎即使是死也不曾袒露过求饶的意愿，即使是战败也不曾屈服过胜者的淫威。无比贴近的咫尺，无比安静的环境，他可以清晰捕捉到她杂乱无章的脉搏旋律，或许是自己在言行举止中施加的压力过重了，超脱了她的承受范围……
恋恋不舍往后退了一步解放了她，给她腾出一片喘息的空间，重获自由的塔莎靠墙蹲低捂着头，蜷缩成一团粉红色的棉花糖。看她像遭到虐待的孩童般束手无策的举措，又心疼愧疚得想跟她道歉，他不知到底要拿她如何是好？她就不能像艾斯那边善解人意的小丫头一样少让他操点心？
“我，我没有撒谎，跟踪者巧妙躲在人群中，只有监控没有恶意，我也没法明确目标。人生地不熟，还带着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女孩，我没本事在护她周全的情况下把人揪出来。”她瘦削的下颌抵着膝盖，幽幽低语道，越说越轻说最后底气全无，怕对方怪罪自己给他们海贼团留了后患。
听塔莎的语气像自责，马尔科随即也蹲了下来，捧起她茫然无措的脸，动作幅度轻柔充满疼惜怜爱。醇厚的声线，亲昵的口吻，令周遭的气氛刹那间变得恍惚而诱惑，“我知道，我都懂，是我草率了，上来就怀疑你是我的不对，但你也有不对的地方喂。我好端端问你话，你二话不说就抽刀攻击我，你自己反思下你做的对吗？”
塔莎的余光瞥向深邃沉寂的夜空，朗月繁星都悄然躲至乌云的背后，阴沉沉的天幕像泼了黑墨的宣纸，没有一丝的光亮。原本清透的眼球趋向黯淡，如同那暗黑空荡的夜空，沉寂而苍凉。还处于惊惧的女人乖巧地摇摇头，似乎有认错的意味，不曾想她的利爪被他悉数磨平，连叛逆的刺也被他拔得光滑。
事已至此，马尔科幡然领悟到一个规律：世界上有些人，你苦口婆心讲道理跟她讲不通，你苦心孤诣对她好，她也不领情。就要贯彻强硬蛮横的方式让她认清自己，认清她跟他的天差地别。这就是他们两人的战争，征服与被征服，驾驭与被驾驭。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真金不怕火炼——杀手的世界是如此，海贼的世界亦是如此。
“好了，我以后都不会再逼迫你了。我答应你，我会尝试多信任你一点，与此相对的，你也要习惯多依赖我们一点。”男人低醇的嗓音犹如黑羽恶魔在耳边吟咏，魅惑又感性。没有嘲笑，没有轻佻，没有鄙夷，没有质问，没有命令，没有刁难。没记错的话，这是他初次用常规语调同她说话，就像他和艾斯他们交谈那样心平气和。
结束你追我赶你死我活的冗长对弈，他们终于夙愿以偿站在了平等的天秤上。关切的眼神，温柔的言辞，再加舒展如风的笑容，就算是座沉淀百年的冰山，恐怕也要被他溺毙融解。塔莎被马尔科的柔情蜜意蛊惑，情不自禁伸出藕臂勾住了他的脖子，演绎起小鸟依人的矫情态势。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抵挡不住她绽放的魅力，镇定如他也不能免俗，但道行深不可测的他还不至于彻底失控。
没想到这个小妮子被他教训后，竟然敢主动肆无忌惮勾引他。诚然他早就洞察到塔莎的内心不像外表冷若冰霜，但还是无法适应她的反常表现。极力克制着体内呼之欲出的雄性荷尔蒙，寻思转移话题顺道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怎么了？没力气站起来？”
“何止没力气，都快灯尽油枯了，你不是让我多依赖你吗？还要我在地下蹲多久？小娅送我的衣服都脏了，一会怎么好意思见她？”塔莎的肤色像严寒冬季里的初雪，总是携带淡薄的透明的痕迹，如同樱花的暮春伤势。
“啊？”馬爾科呈現短暫的遲疑，雙臂搭上女人的臀部把她懸空托立起來，使其上半身完全倚靠他的肩胛，又一次猝不及防地碰撞到她柔軟的胸脯。服帖的塔莎沒有滋生抵觸心理，微側過身順勢摟住他的後頸，下半身兩條腿分別錯開環繞他挺拔的腰桿，最私密的位置零距離緊貼著他的腹肌。
“嗯……”塔莎被他撈起來鉆進他懷抱的同時，機不逢時發出了一聲不符殺手形象的悶哼，渾然不知自己的悶哼在對方聽來就像歡愉的呻吟。她還怕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稀裏糊塗向上挪了幾下。無心之失最為致命——彼此的敏感部位在調整身位中反復摩擦，連帶著她的腿腳也牢夾他的側腰，讓她更嚴密地吸附住他壯碩的軀幹。
僅存的理智被她摧殘消磨殆盡，腦海裏緊拴著的一根雷池之弦突然斷裂，小腹，口腔，胸膛，一齊躥騰起了勢不可擋的火焰。有那麽一瞬間，他想順水推舟把她就地正法，想順理成章把她的恥骨撞碎。
然而，他在混沌中反问自己，真的只是一瞬间吗？
借助昏黄的路灯瞟向地面，投映出两个胶漆相投严丝合缝的暗影，抹灭了往常杀机和仇意的亲密无间的姿势，单纯只为撩拨而暧昧。她居心叵测躺在他床榻的一个月，他日夜提防了一个月，对她心存芥蒂自然荡不起丝毫情趣。常年把持的理性终究在此刻功亏一篑，急不可耐地把她推向墙角。
“女人，你在玩火……”
隨著男人意圖不明的尾音消散在空氣中，塔莎立馬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身後是避無可避的墻，身前是慾火焚身的男人。馬爾科撫上她滑嫩的大腿，繞著圈朝旗袍開叉的縫隙間展開探測，他的瞳孔是無邊的黑，無盡的暗，仿佛醞釀著狂風暴雨，壓抑著雷霆萬鈞。她的雞皮疙瘩驀地豎起，被他觸摸的肌膚像觸電般滾燙，她覺得，自己多年來秉承的某個概念轟然崩塌了。
她萎靡不振暂时走不动路，就按照他的指令去依赖他，意思叫他扶自己一程。虽然当前她心服口服不再造次，但不久前两人还在互殴，究竟是哪个环节出错了？为何会演变成这幅场景？马尔科不是赶时间吗？又被压回了墙角动弹不得，跟起初的施压截然不同，有一缕不对劲的味道，那是……？
“我，我有力氣走路了，不用麻煩你抱我了！”為求自保塔莎急中生智趕緊回絕他的好意，男人對她的提議充耳不聞，眼看他蟄伏旗袍的指關節靈活地抵達至她的腿壑間，不斷往腹股溝處長驅直入。她小鹿亂撞心跳加速，緊抿著唇急忙止住幾欲脫口而出的姣喘。
预感到问题的严重性，惯性使然她抬手想拦截他更进一步的无理举动，却迟钝想起自己的臂膀尚且无缚鸡之力。她悬在半空中不方便行动，应该率先跳落在地脱离他的桎梏，却惊觉对方的膝盖把她唯一的退路也封死了。他总是有办法困住他，纵然她已不在名为莫比迪克号的牢笼，他也能以自身化作锁链来绑缚她。
一筹莫展的塔莎察觉到一个现象：原来她的腿跟男人的胳膊差不多粗细，男女有别，体型差，实力差，阅历差，就注定了她满盘皆输的结局。
不偏不倚就是这双结实的臂膀，把伤痕累累的她从和之国打捞了起来，救了她一条贱命，还让她放弃刺客家族的一切追随他。他扬言说要带她环游世界，说前方的路再艰险也会护她周全，他曾在她被噩梦纠缠的时候寸步不离地陪着她，在她被家族的处刑者追杀的时候义愤填膺地护着她……
可是，口口声声说要保护她的男人，却时时刻刻在不经意间伤害着她。就比如现在，他要在祖玛王国的地盘上，用最简单粗暴的操作验证：自己完完全全是属于他的所有物，不管是身体，还是心。
面临死亡的威胁都不曾产生过这种感觉——迫在眉睫的紧张感，以及恐惧感。
塔莎吓得脸色惨白，倒泻箩蟹间虎牙咬破了下唇线，求贤若渴挤出一粒血珠滴落至衣领内。实在受不了他一寸寸瓦解她的心理防线，就像被扔弃到砧板上的鱼等待着屠夫的肢解。她把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不可遏制地发出了祈求般的抗拒，企图唤醒他的意志，“不要，住手！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但我不想在街上！”
一股脑勇敢抗议完就认命般闭上眼选择视而不见，言尽于此他若还是想要，她也没辙阻止他的强取豪夺，只是在户外的活春宫难免伤风败俗……
“你的青刃我要不起，我也不想要。”马尔科否决的话语在她头顶上方炸开，与此同时他手上邪恶的侵略也戛然而止。眨巴着略微迷茫的眼珠端倪现状，对方直勾勾地对上她的眼眸，一串急促而诡异的轻笑从他的喉结溢出，“因为要抱着你，导致我没有空余的手了，把你抵在墙上是怕灯尽油枯的你摔下去，我才好用脚捡起你的刀还给你而已。”
“哦……”塔莎被他的话牵引，怔怔望向腿间完美收鞘的青刃，形同痴傻般蹦出一个单音节。仔细回想他们不止一次有过近的行为，但都是过招时不可避免的结果，她怎就忘了他的波澜不惊和百毒不侵？怎就误会了不近女色的他会对自己有非分之想？她就没半点姿色能够动摇他的定力？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饥不择食的衣冠禽兽吗喂？”发热乱蹿的血液迅速倒流回心脏，马尔科不动声色地按捺被激起的歹念，焉知在一番队雷打不动的自律跟推脱不掉的责任让他身心俱疲。他不是神仙，也没有三头六臂，他只是个普通人，也有着七情六欲。实际上塔莎不出言打断他，他真不清楚自己能荒唐到何种地步。幸亏他及时踩了刹车悬崖勒马，而瞧她的容颜毫无血色，是真的被他吓到了吧……
将额头埋进塔莎的颈窝间，流连忘返吸吮着她的馥郁，借此让自己的情绪归于平静，让自己内心的火焰熄灭。倏然脑壳一偏斜睨着她，温热的气息吐纳在对方精致的锁骨，口吻是毫不遮掩的顽劣调侃，“不回答？莫非是期待扑空了吗喂？”
噤若寒蝉的女人依然默不作声，她深谙面对此情此景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马尔科接着挑起她滑落在颊边的几绺碎发，俯首轻嗅一下，心怀鬼胎叹息道：“我要是动了你，你堂吉诃德的未婚夫会不会漂洋过海来找我算账？”
“应该……不会吧……”他不提，养尊处优的她都快忘了自己还跟堂吉诃德家有婚约。不过是家族元老们一意孤行操控的纸糊联姻，多弗朗明哥不过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哪怕将来嫁给他也不过是表面上的夫妻。她还没有天真到认为对方会拿自己当个宝，不说当个宝，当不当回事都有待查证。
见对方魂不守舍的马尔科气不打一处来，她外表的虚伪游刃，内里的桀骜不逊，刺激到了他身为海贼的全部自负和骄傲。头颅上扬靠近她的耳侧，半开玩笑半认真警告道：“刺客小姐，别安心太早喂，我牢记你前面说的话了，我想要你可以给？黄毛丫头，口出狂言可别后悔，你就满怀期待等着我找你要的那一天吧，顺便也做好随时侍奉我的准备吧……”
男人都挺会捕风捉影的，尽挑他们爱听的词眼拿出来咬文嚼字，情急下她只能说那些胡话，不代表她同意牺牲自己的胴体来取悦他。但是，倘若真有睡在他身下的那一天，她是该开心还是难过呢？
依稀记起自己辗转于一座又一座岛屿，斩杀一个又一个目标，其中不缺乏她用美人计勾引对方上了床，然后一击毙命留下一地云淡风轻的血流成河。但明哲保身的她并没有被侵犯，也没有被侵犯的自觉，所以她时至今日还是黄花闺女如假包换。
“还是，其实你已经等不及要给我了呢？”马尔科以拇指摩挲她的唇角，把干涸的血痕擦拭得一干二净，苍瘦的手指意外遒劲，指尖互相摩挲的触感令她头皮发麻。
“实不相瞒，觊觎我美色的人多了去了，死在我床上的男人也数不胜数。你不要忘了我的身份，也不要忘了你的本职。”显然倔强的抬杠是她尚存的顽强，伪装如果能被轻易拆穿那就不是伪装了，正如谎言如果能被识破就不是谎言了。
“我没忘，你想表达你的经验丰富？若真是如此，我倒想领教一下你所谓的美色，你别以为我没调查过你的底细，就你杀的那些小角色，唯恐一絲不掛的时候就断气了吧喂？”马尔科撕掉她的伪装，摔碎她的面具，揭穿她的逞强，将她剖析得体无完肤，最终荣获至高无上的快感与愉悦。然而，面具带得太久，伪装裹得太厚，何时真何时假，连她自己都百思不得其解。
不同于艾斯的锋芒毕露盛气凌人，他浅表下的犀利始终都内敛隐蔽不易挖掘。他的脾性就像炼炉里的火，强而不急，猛而不烈。只有这样的火，才能炼出最锋利的宝剑。被一语成谶的塔莎羞涩地垂下了脑袋，不知如何启齿答复，尽管历经漫无止境机械般的杀戮，亦不能改变她对男女媾和知识一窍不通的真相。
须臾看到他嘴角弯出的诡异弧度，塔莎眼皮狂跳暗想不妙，面前的男人像极了北欧神话里居住在深海里的恶魔。马尔科憋住笑意，对方害羞的神态毋庸置疑暴露了自己的零经验，牵起了她脆弱的手腕来回晃动着，“趁着你的手使不上劲，也反抗不了，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晚吧？不想在街上你想在哪？你挑吧？我奉陪到底！”
“队长大人你就别拿我开涮了，我明白你对我提不起劲，我一个没有经验的黄毛丫头怎么会合你的口味？何况你要是有意，当初早在你的寝室就把我扒光了，还用得着等到今天吗？”塔莎梳理完思路后清醒了不少，没闲工夫陪他演欲擒故纵的戏码，甩开他的掌心拍了拍旗袍上的灰尘，理好衣领抚顺褶皱，“不用担心卡梅尔，她可鸡贼得很，我们返程吧，别让你的弟兄们等急了。”
“我早该猜到你没跑路是为了照看乳臭未干的小女孩，被人跟踪是出乎意料，卡梅尔不见了也是飞来横祸。”他的语调不轻不重，语速不疾不徐，甚至还面带微笑。相反目光却是异常的愠怒，字里行间里仿佛透着一种难言的威慑，“于是，在你心里我的地位还不如一面之缘的小娅？被她绊住了脚而不是为我留下吗喂？”
豌豆状的冷汗砸落在地，顷刻间荡漾起点点尘土，在他锐利仿若刚刀般的注视下，她直觉喉咙发干，连手心都在冒汗的局促不安，“不是，你进店买单的时候我就溜了，后来又晃悠回来了。你不乐意了？一个小女孩的醋都吃？即便我不回来又怎样？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人又不重要，你放一百个心，就算嫁给他，我也不会联合他来挤兑你们！”
塔莎直言不讳的每句话都踩到了他的逆鳞，好不容易压制的情慾在此时分崩离析，结伴而来的还有毫无保留的怒气。看来她一点都体会不到他费了多少心神维持着所剩无几的理性，还蒙在鼓里说着风凉话惹他不高兴。他的眉毛了拧成一团，面色铁青，手掌攥紧逐渐握成拳，仿佛怒火已经烧到了嗓子眼蓄势待发。
“你当真以为……”马尔科话说一半忽然掐住她的肩膀，黑亮的瞳仁隐约着氤氲，五指紧抠她的皮肉仿佛要把指甲都扎进骨般用力，“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喂？我说青雨女神小姐，你是不是太轻视我了，是不是也太小看你自己了？你也别忘了，站在你对面的人，可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纯爷们儿喂！”
眼前的景象搭配男人的言论让塔莎不禁有些迷惑，身形微顿，掬起颈边被汗水沾染的潮湿的发丝，当局者迷貌似无辜对他说，“你很莫名其妙，用不着你提醒我也看得出来你是爷们儿，我又还没瞎，你的性别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你知道？”他停顿凝滞半秒，以狭长的眼眸上下打量着她，表情耐人寻味不觉明历。天空零散的云絮默契散开，皎洁的月光衬得女人肤色胜雪，晚风拂起了她错落的长发，翻飞了他的衣角。
而塔莎暗自端详他坚实的胸膛，臻美的线条，夸张的肌理，每一寸都蕴涵着力量，强劲而凶悍。透过衬衫敞着的几颗纽扣间隙瞄见他胸前惟妙惟肖象征荣耀的纹身，她不是第一次拜见了，却每次都止不住要多欣赏两眼。纯属欣赏，无其他杂念，毕竟女人都抵挡不了男人的腹肌和胸肌。
男人再张嘴时已然丝毫不见愤怒意境，神色专注而忘我，“既然你知道，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我想要你想得发疯，确认你没有恋爱经验后就更想要了。就在你搂着我脖子的时候，攀附到我身上的时候，张开腿缠着我腰的时候。你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妖精，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喂？平时小打小闹想杀我就算了，如今翅膀硬了敢引诱我？你是故意在考验我作为男性的耐力？”
突如其来的震惊如同暴风雨中的闪电，霎时让她醍醐灌顶，颠覆了她所有的既定认知，也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心惊肉跳的她咬紧牙关，晴天霹雳却手足无措，世界骤变一片空白，仿佛把时间都定格的鸦雀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