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莱娜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好像是当着考官的面，把自己的画给撕了。
那幅花尽心思，费了好几个小时才画出来的画。
撕掉了，被自己擅作主张地撕掉了。
她本不该这样任性，给其他人添麻烦的。
为什么要撕掉呢？
不知道。
撕掉了又有什么意义？仅仅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愤怒吗？
不知道。
只是下意识地这样去做了，不计后果地做了。
好像的确给其他人带来了困扰，自己这样一个别扭的人，总是会给其他人带来这样的困扰啊。
自己要是能像萨莉诺那样成熟稳重一点就好了。
自己要是能像娜塔莎那样，是个完美无瑕的天使就好了。
可她既不是萨莉诺，也不是娜塔莎。
她是雪莱娜·艾蒂斯，一个被战争夺去一切的人，一个瘸腿的人。
现在，她又失去了理想。
好似一具空壳。
或许她早就该被那个艾尔德克人给杀掉的，若是在那时就死去的话，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了。
为什么那个异国军官要救下她呢？
这样的话，自己不就会对未来充满期待了吗？
已经被夺去一切了，还配做拥有未来的人吗？
肩上的书包好似有千斤重，雪莱娜的步伐渐渐迟缓。
走廊边好像有一些关于她的闲言碎语，但她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这一切……好像没有意义……”雪莱娜喃喃道。
寒风呼啸，镶嵌在窗棱凹槽的玻璃震颤着。
又不知走了多久，从教学楼一路下来，旁边的楼梯有扶手，倒也不算太辛苦。
但还是好累。
好像和娜塔莎约好了要去校庆集合庆祝一番的。
庆祝？庆祝什么？庆祝自己落榜吗？
雪莱娜撇起嘴角，她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
或许自己有讲笑话的天赋。
还是不要打搅她们欢庆签售会的收成吧，自己去了，也只会让气氛变得低迷。
她们本是要欢庆的，自己再去给她们报忧，属实是不太会看氛围了。
雪莱娜抬起头，皮靴踏在铺着青石板的路面上。
那边好像很热闹，学生们围成一团，横幅上写着“维内托百年校庆”的字眼，各种摊位都摆了起来，热闹非凡。
今天好像是什么大喜的日子，大家都很高兴，都融进了这种喜气洋洋的氛围之中。
自己的确是个异类，格格不入。
热闹大抵都是别人的，自己不该打搅他们。
雪莱娜勾起嘴角，勉强地笑着，其中的苦涩与烦闷或许只有自己知道。
“本来还想着成为美术院的学生再欢庆一番的。”她淡淡地说，这番话又好似回旋镖，狠狠地砸在自己的后脑勺上，砸得她直喊疼。
雪莱娜仍拄着拐，朝着校门外走去。
又开始下雪了。
维内托本来很少下雪的，毕竟是南方地区，又临近施威斯。
但今年却是个例外，又下雪了，下得很大，虽不如北方那样迅猛，但还是下了，很难得地下了。
洁白的雪花似是要把她的衣裳染上雪白，斑斑点点地粘在她的大衣上，粘在她靛蓝色的发丝上。
不觉间，自己已经远离维内托大学的校门了，来到了诺曼河畔。
河流没有结冰，还是一如既往地朝着北方的冰海涌动，雪花悄然融进河里，不见了踪影。
雪莱娜呆滞地望着河中自己的倒影。
化上淡妆的脸庞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像极了木偶，即便身上的衣装再怎么华丽，某些感情被抹杀之后，人也会像木偶那样了无生气。
“我……做错了吗？”雪莱娜盯着平静的水面，对着自己问道。
远处，一艘游轮发出悠扬的鸣笛声，驶向远处，它在离开之前，仅是在水面上留下一层涟漪。
像是孤狼发出的哀嚎。
雪莱娜也想像那艘游轮那般，朝着这条河流大喊些什么，虽不至于像它那般悠长，但至少能够在水面上泛起些涟漪。
可她却做不到，成了个哑然失声的人。
自己若是一下子跳入这河里，便能溅起些水花吧。
原本她是想在死前留下些什么的，就像萨莉诺那样，成为一个出名的人，自己或许也会成为一名画家。
但自己却栽在了第一步。
心里肯定是不甘的，屈辱的，愤怒的，但此刻，这些情绪却怎么也倾泻不出来，她的心淡漠了，麻木了。
“雪莱娜——雪莱娜——”
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分辨不出到底是谁的声音。
“雪莱娜！”
“嗯？”
她回过头来，喊她的是一位有着淡金色披肩短发的天使。
是娜塔莎。
不仅是她，还有身后穿着礼服，戴上黑色面纱，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萨莉诺。
“你们……你们不是在参加校庆吗？”雪莱娜疑惑地眨眨眼，将自己的书包放在长椅上。
“是在参加校庆，这不是还差你一个人嘛，不是说好了要一起的吗？”娜塔莎的笑容里看不见一丝阴霾。
“你们去吧，我……我不配庆祝这些……”雪莱娜幽怨地望着远处灰白的天空，与河畔边的建筑连成一条线。
“我都听说了，你把那幅画给撕了？”萨莉诺一脸凝重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只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我是个懦弱的人，不像萨莉诺小姐那样，能够历经跌倒再度爬起。”雪莱娜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不需要学校的认可，雪莱娜，我觉得你画得很好。”娜塔莎的双手扶住她的臂膀，眼眸注视着她。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给我通过，仅仅是因为我的画不契合主题？可我的画的确是取材于家乡啊！”
雪莱娜的情绪愈发激动，脸蛋在寒风的吹拂下显得格外红润。
她不理解，自己的画作为什么会被否定，自己为什么会因此而落榜。
“雪莱娜，来给我画画吧。”萨莉诺轻声提议道。
“诶？”雪莱娜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过萨莉诺会这样向她提议。
“萨莉诺大人？”娜塔莎也是一脸懵，原本二人的计划只是来安抚雪莱娜的，却没曾想事情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
“我决定了，下一本精装书的插画和封面就由你来画，雪莱娜。”萨莉诺用手指着她，接着说道。
“我？”
“没错，非你不可，雪莱娜。”萨莉诺重重地点头。
“可您的作品不是已经有画师了吗？”雪莱娜觉得自己只是在给她们徒增烦恼。
“小事情，那只是其中一本书的合约，我的出版社和那位画师不是长期合作关系。”萨莉诺满不在乎地说。
“诶？我记得……”娜塔莎正欲开口反驳，却立马被萨莉诺一个眼神给打住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
娜塔莎立马会过意来，谨慎地闭嘴。
“我……我这样的人，真的可以为萨莉诺小姐画画吗？”雪莱娜的话语中充斥着不安。
“当然，我希望我们能够保持长期合作。”萨莉诺的表情变得明朗，雪也在不知不觉间下小了些。
“长期……”雪莱娜的小手扶住自己的脸，她大抵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我不会让你就此被埋没的。”萨莉诺坚定地说，恰似往日里待她不薄的佩特拉编辑那样。
她也想把雪莱娜给挖掘出来，不仅是因为同情。
她从雪莱娜身上看到了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