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熟悉的人

作者:随波逐流的猫 更新时间:2025/12/28 2:08:02 字数:4228

之后的一天里,几支被打散的队伍陆陆续续都汇合了,队伍里的士兵越来越多,伤员也越来越多。

塞西尔是这支部队仅存的医师,原本还有几个医师的,但他们都在部队被打散的时候死掉了,或是失踪了。

塞西尔压力很大,她一整天都在马不停蹄地分拣药材,前后奔波在伤员之间,她简直不敢想,若是没有阿尔斯这个中途加入的帮手,她迟早会累死在队伍里...

塞西尔担心阿尔斯会离开,于是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阿尔斯敏锐地察觉到了这点,于是在晚上进餐的时候找到她说:放心好了,直到前往克哈山谷,我不会走的。

塞西尔问:为什么?

阿尔斯指了指一旁正用石臼磨药的雪莉:那孩子被扣一天,我就留一天。

雪莉似乎听到老师在说有关她的事,便冲着这边笑笑,又扭头继续干着手里的活。眼罩遮住了她的半边侧脸,她的银发垂下来,让人看不见她的表情。

...

晚上,部队停下来休整,目前只剩下一天的路程,士兵们反而不着急了,营地里的氛围轻松了许多。作为临时指挥官的亚连,也不再强硬要求士兵们保持缄默,只是让大家小声一些,别影响伤员们休息。

事实上,士兵们都是很累的,就算叫他们大声说话,他们也没那个心情,于是,营地里就只是飘着烟一般的窃窃私语,风一吹就散。

阿尔斯靠在一颗树下,也闭上眼,享受着片刻的安宁。篝火就在她的旁边,暖暖的,她想,自己已经有好久没有泡在水里洗一洗了,她把那火焰带来的热浪想象成一盆热水,她想泡在水里,泡上个整整半天,再把身上那已经脏的不行的裙子好好洗一洗...

她不想让莱茵看见她的时候,她还是脏兮兮的。

“老师,你困了吗?”

雪莉不知啥时候靠过来了,她依旧捧着书,坐到阿尔斯旁边,就像那时候和阿尔斯一起坐在田埂上一样。

“差点睡着了。”阿尔斯疲乏地揉揉眼睛。

“可惜啊,我的沉香被小镇上的人没收了,”雪莉叹息着说,但她很快骄傲地晃了晃手里的《死灵概论》说,“但还好,他们对书不感兴趣,我把书抢回来了,没人拦着我。”

阿尔斯忽然很想骂她一顿。

“睡吧。”阿尔斯说。

“嗯。”

闭上眼睛,世界就黑了,但那黑暗中似乎有着什么影子在舞动。阿尔斯知道,那是火焰在跳舞。

篝火是如此,蜡烛上的火,也是如此。

她的视野有限,只能看见那团火在蜡烛上跳动,蜡烛摆在桌上,桌子旁边有个男人,男人穿着白大褂,似乎在和其他人谈论着什么,一个女人嗯嗯嗯地不停应着。

接着,一只大手从阿尔斯的眼前晃过。

那手停在了她的额头上,轻轻抚了抚,温暖,如同家人一般亲切。阿尔斯想起了父亲,父亲也曾经这么摸过她的额头,那是她唯一能够感受到家庭的时刻。

那只大手移开了。

紧接着,一声爆炸般的巨响,夹着风,将木门猛地吹开,门撞到墙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屋外笼罩着雷鸣,闪电将夜幕照亮,天上的黑云一闪而过。

阿尔斯听见啼哭声,那声音淹没在雨点里,她感到自己被抱了起来,她被一团柔软的东西裹着,她闻到一股奶香,啼哭声立刻就消失了。

她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她自己在哭。

“老师!老师!”

阿尔斯从梦中惊醒,本能地往旁边抓去。她抓住了雪莉,火光把雪莉的脸照亮,银发也映着一团火红。

接着,热浪和着飞灰扑来,阿尔斯感觉像是吸入了一团火,她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雪莉在一旁扶着她。

不远处,一棵燃着大火的树倒下了。夜空之上,巨石包裹着火焰,划出一条致命而优美的弧线,朝着这边重重砸下来,砸断挡路的树,落到另一边的人堆里,泥土也燃烧着飞溅起来,将旁边的树和人都点燃了。

阿尔斯看见,那些浑身燃着火的士兵,高高举着双手,在树林里哀嚎着乱撞,撞到树上,就躺在地上打滚,过一会儿就不动了,只剩一团人形的火焰在燃烧,现场红光闪烁,宛如地狱。

来不及做任何思考,阿尔斯拉着雪莉就朝着一个方向跑,一路上,天上不断有巨石划过,重复的景象在周围不断上演...

巨石打击的覆盖范围很大,她们跑不动了,便找了棵树,坐了下去。

“这是梦吗?”阿尔斯的眼里映着火光。

“这是真的,老师。”

雪莉把她紧紧抱住,做出要保护她的样子,可阿尔斯却感觉到,这孩子的身体正害怕得剧烈颤抖。

阿尔斯也抱住雪莉,两人一起靠在那棵最粗的树下。雪莉的头渐渐埋进阿尔斯的怀里,阿尔斯抚着她的后脑勺。

“我们会死吗?”雪莉问。

“不会的,”阿尔斯摸着她说,“有老师在呢。”

燃烧的巨石还在下落,一个接一个地飞过来,像是铁了心要把这片区域夷为平地,她们不知道这些巨石是哪里来的,直到后来,她们听克哈山谷里的人说,这是厄尔庇斯要塞里的巨石,北方人已经把要塞占领了。

幸运的是,巨石终究没有砸到她们身上。

天亮了,是个阴天,树林里下起了雨,火灭了,空气里都是烧焦的味道。

营地已经不复存在,那些倒塌的营帐和木头里,埋藏着昨天都还活蹦乱跳的人。有的人还活着,却是两眼无神,枪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是用手在土里翻着什么,手上满是雨水浸湿的泥。

远处走来一个胡子拉碴的人,看上去脚步沉稳而冷静,却掩不住眉宇间的疲乏。

是亚连。

亚连远远地看见了那脏兮兮的白裙子,就朝着阿尔斯这边走过来,看见阿尔斯和雪莉抱在一起。

“太好了,你们俩还活着。”他说。

阿尔斯静静望着他。

亚连接着说:“塞西尔死了,我们没有医师了。”

他嗫喏着嘴唇,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犹豫了一会儿,他跪了下来,近乎哀求地叹息着:“有的弟兄还有救...帮帮我,好吗?”

...

红色的地狱变成了灰色的地狱,就算是见过无数死尸的阿尔斯,也无法对那些火焰里的哀嚎无动于衷。

在阿尔斯看来,伤员的伤口或许会很恐怖,但至少人还活着。死尸的样貌虽然也让人犯恶心,可至少,人死了,不会感受到蛆虫在身体里钻来钻去...

唯有那些被活活烧死的人,被巨石压住半个身体的人,他们临死前的脸在阿尔斯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阿尔斯答应了亚连,但她没走两步,胃里就一阵翻腾。她想起了自己第一次施展死灵术后,回家吐了整整一天的日子...

...

一直到下午,仍然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阿尔斯分不清裙子上沾着的是汗水还是雨水,她已经帮着亚连救出不少人,有的人还算幸运,只是手上或是腿上被烧伤了一些,有的人腿断了,或是皮肉被飞溅的树木碎块扎破,但好在并未沾上那些致命的邪火。

还活着的士兵们清出一片空地,尸体全都被拖过来,排成好几排,有的完整,有的不完整,只剩一堆黑色的碳。

很快,尸体就摞了好几层。塞西尔也在里面,她的身体保存的很完好,只是头上有块凝结的青乌。

很显然,她是被倒塌的树木砸死的。

“她帮过我,我记得她,”雪莉也平静地看着她,“她是个好人。”

“可她死了。”

雨还在下,平等地滴落在那些死去的人,以及还活着的人身上。阿尔斯决定,她应该要做一些什么。

到了晚上,亚连把还活着的士兵都集合起来,点了点人数,连他们碰见阿尔斯那时候的一半都不到。

人们聚集在那堆成山的尸体前,一言不发。

“我来为他们祷告吧。”

阿尔斯望着那些尸体说。

亚连愣住了:“这世上没有神明的。”

“不是向神明祷告,是向他们自己,”阿尔斯说,“我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他们直到现在都还在哀嚎,他们需要安息,而不是被困在这片树林里,魂灵永远重复着毫无意义的死亡。”

“的确死的毫无意义。”亚连说着,退到旁边去,默许了阿尔斯的行为。

阿尔斯把雪莉叫了过来,递给她一截树枝:“还记得安魂祈祷阵怎么画吗?”

雪莉原本想翻书的,可书已经在火焰中化成了灰。她想了想,接过树枝,说:“记得。”

阿尔斯点点头,最终决定让雪莉来完成这次祷告。死灵术必须以死亡作为前提,而死亡,是这世上最不稀缺,同时又最昂贵的素材,恰似那医学著作里的明珠,无一不是高高放置在白骨堆砌的塔上。

雪莉没有让阿尔斯失望。

她将自己破烂的蓝袍脱下来,扔到法阵的外面,她坐在里面,闭上她仅剩的一只眼,银发在微风中舞动。

阿尔斯仿佛听见一些细碎私语,好像风吹过的沙沙声。随着雪莉念动晦涩的咒文,那沙沙声变得柔和了。

站在一旁的士兵们,还有亚连,都不可思议地望向这师徒俩,很显然,他们也听见了那沙沙的声音。

阿尔斯告诉他们,那是魂灵的低语,也许今晚会悄悄进入他们的梦,但不用害怕,那只是魂灵与这个世界在作最后的告别,因为,告别是需要被人听见,才会有意义的。

再之后,那些尸体就被推到土坑里埋了起来。可士兵们实在是太累了,他们只挖了浅浅的一个坑,给尸体们盖上了薄薄的一层土。

...

队伍没有休息,连着夜晚行军,朝着克哈山谷的方向走。大家都怕北方人的远程袭击再来一次,便都不敢停留,连着走了一天一夜,总算在第二天的晚上,踏进了克哈的地界。

距离克哈的野战医院还有一些路程,队伍铆足最后的劲,冲刺着下山,却迎面撞上了从克哈山谷里赶来的救援队。

“上面还有多少伤员?”救援队的人问。

亚连说:“没有了,就只剩我们了。”

“还不错,”那人扫了眼队伍,说:“你们这个连队,是存活数量最多的一支。”

亚连摇摇头:“我其实是营长,现在我只剩一个连了。”

那人不说话了,只叹了声:“哎...”

...

路上,救援队的人和他们介绍了下克哈山谷的现状——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由于这里是前线唯一隐蔽的野战医疗点,几乎厄尔庇斯里被打散的军队,都朝着这个地方赶。刚开始,隔三差五地来几个散兵,后来,就成了上午来几个,下午来几个,晚上陆陆续续又来了些,再后来,就有成队的人来了,医院的里的伤员也越来越多,尽管南方腹地里过来了不少支援的医师,但这边的医疗压力已经涨到了超负荷的地步。

事实的确和那人说的一样。阿尔斯刚到克哈山谷,就看见了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走来走去,营地的空地上散落着沾着黑血的废弃绷带。

她觉得那些白大褂很熟悉,那正是那晚的梦里,那个用手摸她额头的男人穿的,她想起了梦里那个男人的长相,因为她在营地看见了那个男人。

她觉着那男人看着眼熟,便多看了几眼,很快发现,那个男人的白大褂之下,是笔挺的衣裤领带,男人提着棕色皮箱,皮箱里装着的,都是闪着银色亮光的手术器具。

男人的身边总是跟着一个女人,女人也穿着沾血的白大褂,白大褂里面,是印着碎花的连衣裙。

是那对中年夫妻。

阿尔斯之前碰见过他们两次,一次是在前往梅迪菲尔的火车上,一次是在梅迪菲尔火车站的门口,那时阿尔斯的头发散了,是那个女人过来给她盘了头发。

女人也看见阿尔斯了,眼里露出惊讶的神色,似乎她也没想到,自己能和这位姑娘在这里碰见。

女人走了过来,伸着脖子,朝队伍里问:“谁是医师?”

有的士兵看向阿尔斯,有的士兵看向了雪莉。

阿尔斯抢在雪莉之前站了出去,她走到那个女人面前,说:“我是。”

“她呢?”女人问。

“她是害我们部队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有士兵在后面恨恨地说。

“但她是我的学生,”阿尔斯将雪莉拉到身后护着,“让她走吧,我会留下来的。”

女人一言不发,只默默盯着阿尔斯看,她看见,阿尔斯的脖子上,仍然挂着那条银色的项链,和那天在车站碰见时一样,只是,这次沾满了尘埃了鲜血,不再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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