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事情,后悔也好,疑虑也好,一旦积攒起来,人就会更容易感到精神的压抑和身体的疲惫。
我已有两年没坐过船了,稀疏的记忆里,上次坐船,还是离开家乡的那个夜晚。
虽然只有一次坐船的经历,但那次我坐在远离家乡的船上,心情松快的像是随风肆意飘动的云彩。而现在,我竟莫名感到发自心底的呕吐感。
可是,大概因为我从没晕过船,那呕吐感也只是停留在感觉的层面,我并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打算涌出我的胃袋。可尽管什么都吐不出来,可这股子呕吐感也真是不好受。
因此,我还是离开自己的床铺,走到甲板上,试图用习习的海风排解这份呕吐感。我大概明白,这呕吐感并不来自于摇摆的船,而是在我的心里,仍有某些我知道的,我不知道的事情在积攒。
我走到船的边沿,趴在铁质的栏杆上面。海风涌入我单薄的衬衫,与栏杆的凉爽一起灌进我的身体。
我不经意间抬起头,才发觉故乡的天空澄澈到可以看见星星。而我已经许久没有看过,星星在云朵间眨眼的模样了。
我深呼吸,海上潮湿的空气瞬间爬满我的鼻腔,夹杂着些许咸津津的气味,呕吐感也因此缓解了大半。
烟花的夏天,我的二十岁。
船只拉响了汽笛,我的视线转回前方,茵蓝色的黑夜中。家乡小岛的轮廓,以墨蓝色的样子逐渐放大。
离家乡越来越近了,我已经能看到码头上,星星点点,等距排布的指引灯。
父母在那里吗?返回家乡的我给他们发过消息,他们大概在那里,在指引灯的旁边,望眼欲穿,等待我的返回。
当然,夜色已深,他们也可能不在那里。而我不再愿意去思考和纠结。距离已经不远,十五分钟内,船就应该靠岸了。即将靠岸,我却选择不再朝向这边,而是换到另一个朝向,换成船远离的方向,我不愿看到家乡的样子,父母的脸也被我赶出大脑。
自从十八岁那年的生日以后,我就开始在外地独自上学。如果可以,我想一辈子不回到这里。
我的老家坐落在这里。
我的回忆发生在这里。
我的生命诞生在这里。
可我的痛苦,也集中在这里。
我的回忆覆盖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可对现在的我来说,每段能出现在我的大脑里的回忆,都会化为痛苦。
老实说,哪怕我表现的还算平静,可我依旧无法彻底接受这个事实。
要是我当时最想回到的时间,是烟花绽放的前一刻,结局是否会有所不同?如果我不是听凭父母的人,是否又会有更好的选择?
——
不过,我决定不去想这些了,事实既然已经发生,就只好任由它在既定的路线上行驶。等我从思考中回过神来,船身猛地震动,船已经靠岸了。
码头几乎没有变化,我离开时什么样子,回来时就是什么样子。唯独变化的,是木头风化了许多。
哀怨与后悔化作一声声叹息,我走下船,空气中混杂着土壤的气味,这是专属于家乡的,特有的气味。今日,我再次闻见了。
站在码头上,我环顾四周,父母不在这里。四周熙熙攘攘,尽是些下船的人。
这些人里没有我的熟人,我又带着目的望去,才看到码头上,我唯一的熟人——
——前方那名抓着打火机,脚边有一个大号烟花的大叔,姑且算是我的熟人。我与杨莉在公园里捡到的烟花,一定出自这位大叔的手笔。
我的家就在码头旁边,如果我愿意,我可以径直走到我的房间,在那里好好排解自己的乏累。可看着地上的烟花,我心里出现了莫名的期待,这令我不得不驻足。
我看向大叔,抬起手,想和他打个招呼。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我,却瞬间移开视线,于是,刚刚抬起的手又被我亲自放下。
下一刻,一团亮点升上天空,烟花在我头顶的正上方炸开,我瞬间抬起头,那花朵仿佛刚刚冲破黑暗天穹的屏障,在星星之间绽放,每片花瓣都是不一样的颜色。它与天空的黑暗形成反差,展现出一幅生命力的画卷。
...
可惜,生命力这种东西,来的快,去的也快。
不过一秒,天空便又暗淡下来,随后四周响起掌声。这发欢迎的礼炮相当成功,下船的客人连连惊叹,可那烟花已经不能让我再次跳跃时间了。
混迹在赞叹声中,我径直走回家,未与父母交谈便回了房间,趴在床上,眼前一片黑暗,可烟花带来的恍惚感仍然在脑间回荡。
我回到家,是为了参加杨莉的婚礼。
我将头埋在枕头里,与杨莉的点点滴滴像是走马灯般在眼前回放,数不尽的烦恼变成叹气,连枕头都被我的气息捂热。
如果可以,我想在十八岁生日那天,与杨莉私奔到天涯海角,可我畏惧严寒,才让那件事,成了一段我无法忘却的遗憾。
这么想着,我拿起笔。
谨以此故事,怀念我与杨莉的一段幸福时光。
烟花是火药和颜色反应的产物,它的原理很简单。而我的回忆,即与烟花,息息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