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天空闷热得像要滴下来一样,空气中带着浓烈的草味与汗味。
贞德丢下木桶,跟着伊莲一路奔回村口。
盛夏的阳光炙烤着地面,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她的心跳急促,直觉强烈地预感到,前方即将看到某种她不愿面对的景象。
当她穿过逐渐聚集的人群,眼前的画面让她怔住了。
——一群衣衫褴褛的陌生人站在村口,满身尘土,疲惫不堪。
是难民。真正的难民,带着战乱的气息,带着来自外界的苦难,如今踏进了这个封闭宁静的村庄。
等她走近时,只见村口聚集了一大群人。几十个衣衫褴褛、满身泥尘的难民站在村边,有男有女,有些还带着孩子。他们神情疲惫,有人手里抓着破毯,有人背上还驼着婴孩,大多数人的眼神中都写着恐惧与饥饿。
他们的脚步沉重,像是从地狱一路逃出来似的。衣衫破烂的妇女抱着襁褓中无声啼哭的婴孩,年迈的老人靠着木棍颤颤巍巍地行走,有些小孩满脸灰尘,眼神麻木得不像人类。
「拜托……让我们暂时住下来……我们不会抢你们的食物……」一位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中年男子声音沙哑地恳求着,双膝跪在地上,身后是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的妇孺。
气氛一时间凝固住了。村民们面面相觑,有人眉头紧皱,有人下意识后退几步。
「这些人是哪来的?」有人小声问。
「看样子是从北边逃下来的……你看他们的鞋,几乎都磨光了。」
「万一他们带了病……或是饿急了抢我们的东西怎么办?」
「不让进不人道,让进又不知道会惹出什么祸来……」
“我们自己都快吃不饱了,还要接济他们?”
“可是他们要是没地方去,会不会……会不会铤而走险?”
“这些人也许是勃艮第那边逃来的吧?万一里面混了细作……”
村民的声音此起彼落,虽然没人敢直接赶人,但那种本能的恐惧与排斥,早已写在每张脸上。
议论声此起彼落,现场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压抑着却随时可能爆发。
贞站在人群后面,看着这一幕,心里也五味杂陈。
她不是没看过战乱新闻,却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新闻画面之外、那个要做出选择的「当地人」。
「怎么办呢……这种时候该选择理性还是同情心?」
伊莲轻声说道:“妳不觉得他们很可怜吗?就像……像我们有可能也会变成那样。”
贞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她当然明白这是可能的——在这个乱世里,谁都没有不变的保障。也许下一次被烧光房子的,就是她自己。
突然,一阵窸窣声吸引了她的注意。她低头一看,只见一个小女孩跌跌撞撞地朝她走来,约莫七八岁,金棕色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脸上,手中抱着一只破布娃娃。她的脸脏得看不清五官,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蓝眼睛,惊慌又倔强。
「姐姐……我们可以留在这里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针一样扎进了贞的心。
贞蹲下身来,对上那双眼睛时,彷佛看见了自己那个刚醒来、茫然无措的早晨。
「你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
「露西。」
露西的声音细若蚊鸣,手指紧紧揪着布娃娃的破袖口。
贞抬起头,看向村民们。
「她只是一个孩子。」她的声音不高,却让周围人安静了下来。「我们可以怕难民,也可以怕强盗,但我们不能怕一个七岁的小女孩。」
她伸手将露西抱起,女孩一开始还有些发抖,但很快就靠在了她的肩膀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这一幕似乎触动了周围的一些人。有人咳了一声,有人低下头。
伊莎贝尔也挤进人群,皱着眉头看了贞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先让他们在教堂那边歇一歇吧,我去找神父安排一下。」
「我们可以试着观察几天,再决定怎么处理。」雅克也终于开口了,语气依旧严肃,但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拒绝。
难民们低声道谢,有几个人甚至跪下磕头,但被村民搀扶了起来。
当人群渐渐散去,贞低头看看怀里的露西──她睡着了,神情安静,只有脖颈上的泥痕提醒着人们她刚经历过什么。
贞轻轻叹了一口气,心中莫名涌上一股责任感。
她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而她,似乎无意中又被卷进了更大的漩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