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民被暂时安置在教堂里。
这是一个不得不的决定,也是目前村庄唯一还能容纳人的地方。虽然教堂年久失修,墙角时常渗水,屋顶的彩绘玻璃也已经掉了几块,但相比露宿街头,至少这里还有遮风避雨的屋顶,还有勉强能充当床铺的长椅。
贞站在教堂门口,望着那群或坐或躺、神色木然的难民,不禁觉得胸口沉闷。她能看出这些人是真正的苦主——脸上的土痕、指甲缝的泥渍、因长途跋涉而肿胀变形的脚踝,骗不了人。他们不是来诈取同情的骗子,而是真实经历过战火的逃难者。
她的视线落到角落里熟睡的露西身上。
小女孩就卷在一张破羊皮下,怀里仍紧紧抱着那个破布娃娃。或许是疲惫到了极点,她睡得很沉,嘴角甚至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安宁。贞轻轻地走过去,替她盖好皮子的一角,却发现露西的脚踝红肿得厉害,显然是一路走来伤到了。
“你认识这个孩子?”一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她转过头,是神父。
这位年约五十的老神职人穿着一件褪色的长袍,手里捧着一本破旧的圣经。他的眉头紧皱,目光在教堂里那些难民身上来回扫视。
“她叫露西,是个刚逃来的孩子。”贞轻声说道。
神父点了点头,眼中带着忧色:“这批人来得不是时候。村子的储粮本就不多,今年春天雨水迟了,地里出的麦子可能还得再等两个月才能收。现在多了几十张嘴,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熬。”
“您是说要赶他们走吗?”贞抬眼望着他,语气有些低。
神父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缓缓合上圣经,叹息一声:“慈悲是天主的教义。但现实,是人类的试炼。”
贞没有再说话。她知道这不是神父的错,也不是村民的错。
傍晚时分,她回到家,厨房里已经传来了母亲做饭的声音。炖锅里飘出炖菜与洋葱的香气,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沉重的氛围。
“村长召集村里几家人,晚上要在教堂讨论怎么处理这些人。”雅克一边擦着手,一边低声说。
贞点点头,她知道,这将是一场不轻松的会议。
夜幕降临,教堂重新点上了蜡烛。除了几个留守看护难民的村妇外,村中的主要家庭代表陆续抵达教堂,包括村长、神父、贞的父亲雅克,还有几位庄稼地里干活的壮年人。
“这些人不是坏人,”神父率先发言,语气温和却谨慎,“他们中有母亲、老人和孩子。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路边。”
“可我们村也养不活几十口人!”一个农夫拍了桌子,“我们家的粮已经分三次缩减了份量,要是再分下去,自己的孩子都得挨饿。”
“你要是不想分,没人逼你,”另一个村民冷哼一声,“可你现在的态度,不就是想把他们推回去送死?”
“我不是说不管他们!我只是说……我们得有个限度!”那农夫脸涨得通红,“你们看看那群人,除了几个能动的,大多数都快站不稳了。他们还指望谁来照顾?”
“说到底,我们是想帮人,还是只是做个样子?”雅克终于开口了,语气缓慢但坚定,“我不是圣人,我也怕资源不够。但我更怕我们以后回头想起今天,会后悔没多做一点。”
短暂的沉默过后,村长拍板道:“从明天起,每家出一点食物,交由教堂统筹分发,我们先撑三天。如果三天后情况依旧,就必须重新讨论。”
“那如果他们有人偷东西呢?”又有村民提出,“还有人说,昨晚有鸡不见了,虽然不一定是他们干的,但也太巧了。”
“我明天带人巡村。”雅克应下了这责任。
散会后,贞悄悄地留了下来,走到露西身边。她还在睡,但眉头紧皱,像是在梦中挣扎。贞蹲下身,看着她的脸,不自觉地伸手轻轻替她拂了拂头发。
“你会没事的,”她低声说,“我保证。”
她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救世主,也没有什么高尚的道德情操。
可也许,就是这份与她无关却无法忽视的责任感,让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慢慢地,活成了一个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