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傍晚,总带着一种微凉的安静。黄昏的光从云层缝隙中漏下来,把村头教堂的十字架镀上了金边,也把紧张和不安悄无声息地洒进了村民的心里。
自从那群衣衫褴褛的难民被安置进教堂后,村庄的气氛就变得微妙起来。白天,大多数村民依旧如常地劳作、交换食物、劈柴、喂牲口,但只要有人路过教堂,脚步都会下意识地慢下来,目光警惕、闪烁。
「你听说了吗?他们说布莱村已经被烧成废墟了。」
「真的假的?谁干的?英国人?」
「不是……好像是强盗。」
「强盗?」
「对,一帮骑马的强盗,手里拿着火把,穿得破破烂烂的,说话是本地口音,不像正规军。」
这些低声交谈,在村庄角落不断蔓延。没有人敢大声喊出来,但村民的心早已被不安搅得翻腾不已。
那天傍晚,贞从田里回家,经过教堂时,看到一位难民正蹲在门口晒破毯子。他是个满脸胡茬的中年男人,神情呆滞。贞略一犹豫,走上前问道:
「你是从布莱村来的?」
男人听到声音,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贞的脸,停在某个遥远的回忆中。
「……我们从布莱村出来的时候,那地方已经烧了三天三夜。」
他的声音沙哑又迟缓,像是嗓子早已干裂:「不是军队。他们不像兵,穿得乱七八糟,但有马,有火把。一进村就砸门,抢粮,抓女人……」
他没说完,喉咙像被什么卡住了,猛地咳了几声。旁边一名妇人低头不语,只是把身边的小孩抱得更紧了些。
贞默默站了片刻,脑海里浮现出那画面:火光冲天,村庄在尖叫和哭喊中化为灰烬。那并不是她熟悉的世界,却如此真实、如此接近。
当晚,村庄临时召开了一次小型集会,地点就在广场边的石屋旁,由年长的村民和几位家庭主事人参与。贞本不打算参与,但母亲伊莎贝尔让她也跟着去听听。
屋里点着松脂火把,空气中弥漫着焦油味和紧绷的沉默。
「现在的问题不仅是粮食不够,是命!」一个村民首先发声,眉头紧皱,「如果强盗真往北来了,我们这村根本挡不住,连一圈围墙都没有!」
「我们要不要向镇上的领主报告?请求援兵?」
「派谁去?走路要两天,回来至少也要五天,那时说不定……已经晚了。」
「我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早点把教堂那些人赶出去?免得惹来麻烦。」
这句话一出口,场面顿时安静下来。贞听得心中一紧。
「不对吧,他们也是受害者啊……」有人低声反对,「他们不是坏人。」
「可我们连自家人都快顾不了了!」
「到时候强盗来了,你要跟他们讲人道吗?」
「……」
争论逐渐白热化,气氛一度几近失控。
贞没有说话。她坐在角落,脑袋里却不断响起露西那天晚上的梦呓——
「……他们有红布……绑在手上……我看到他们把门踢开……妈妈把我往窗户外推,说快跑……火……火烧得很大……」
那是一个孩子眼中战火的模样,没有战略、没有国家,只有恐惧和失去。
回家后,夜色已深。村里第一次有人开始夜间巡逻,用木棍敲击路边的石头走过小巷,仿佛能驱散不安。
贞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摇曳的火光,手中握着露西之前落下的小布娃娃。那个破旧、缝补多次的小玩具,此刻仿佛成了某种沉重的象征。
「我们到底是该信任这些人,还是该害怕他们?」她自言自语,「又或者……我们真正该怕的,从来不是他们,而是这个世界的本身。」
她想起了穿越前看过的历史教科书——那些冰冷的词语如今活了起来,鲜血、火焰、饥饿、愤怒,不再是别人家的故事。
她不知道该怎么选择,只知道……什么都不做才最糟糕。
夜晚的风声仿佛忽然变得更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