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尚未刺破灰蒙蒙的云层，沃库勒尔城内的寒意仍未散去。一夜过去，贞德却并未真正安眠。她静静地坐在临时客房那扇狭窄的窗前，默默注视着外面微微泛白的天空，脑中思绪翻涌。
今天，博德里库勒就要派出一支小队，与她和让·卢梅尔一同前往城外巡查那伙神秘强盗的踪迹。若一切顺利，她便有机会当场确认对方与勃艮第势力之间的勾结。然而贞德也十分清楚，一旦查无实据或行动失败，沃库勒尔恐怕不会再浪费兵力去理会多姆雷米的血泪。
她轻轻地伸手抚摸腰间那把短剑，指尖能触到那一道细细的剑痕，那是她在多姆雷米与光头首领激战时留下的。仇恨在心底翻腾，但她却努力将它压下。她告诉自己：此刻并不是为复仇逞一时之快的时候，更重要的是获取证据，让更多人相信这不是一场普通的打家劫舍，而是一场更深层次的阴谋。
“你醒得真早。”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些困倦与关切。他拿着简单的干粮，轻轻叹了口气，“你几乎整夜没睡吧？”
“睡不着。”贞德回过头，勉强地笑了笑。她接过让递来的干粮，咬下一口，虽然没有太多滋味，但至少能稍作充饥。
“你呢？你看起来也没休息好。”
让耸耸肩，坐到她身边：“我跟你一样，事情太多，脑子里乱糟糟的。要是能解决那些强盗，救下更多村庄，也算对得起死去的人。”
“是啊。”贞德轻轻回答，心中浮现父亲与哥哥的面容，再度涌起复杂的悲痛与自责。
“别想太多，”让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至少我们现在迈出了一步，博德里库勒肯派人去侦查，就说明他并非完全无动于衷。只要咱们能抓到哪怕一个活口，也能证明他们背后的势力。”
贞德用力点头：“对。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她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起那张破旧的地图，再度确认了出发与行动的大致方位。博德里库勒给他们五名士兵，加上副队长带领，共计七人。这样的力量不算多，但如果只是侦查和抓捕零散的敌人，或许足够。问题在于，他们要对付的，或许远非零散。
“准备好了吗？”贞德收好地图，将短剑与随身小物都束紧。让也把那把沉甸甸的铁锤背好，腰间再佩上短剑。两人都明白，这一次极有可能遭遇危险，但同时也暗暗期待能带回关键证据。
“差不多了，我们走吧。”让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迎接清晨中略带寒意的风。贞德在后面跟上，心里却默念着：“请保佑我们，一切顺利。”
他们来到兵营时，城门外已经聚集了几名士兵。为首者正是那位副队长，他一身皮质护甲，手中握着一把带血槽的长剑，看上去不像是寻常的文官或指挥官，反倒更像个久经战阵的老兵。他身旁还有五名士兵，从装备与年龄上看，应该是城里比较精锐的人手，神情都显得干练而冷静。
看到贞德与让到来，副队长向他们微微点头：“你们准备好了吗？出发之后，我们恐怕会在野外过夜。博德里库勒只给了我们两天时间，如果不能在这两天里确认敌人的行踪，我们就得撤回。”
“明白。”贞德语气郑重，“我们会尽力指认目标。”
一旁的士兵中，有人疑惑地上下打量贞德，似乎对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女带路去追捕强盗这件事心存质疑，但没有任何人当面发问。也许他们已听说这位女孩在多姆雷米的勇猛表现，或者对博德里库勒的决定有怨言却不敢宣之于口。
副队长简单交代了行军纪律与警戒细节，随即挥手示意出发。七人从兵营出发，经过城门时，守卫正更换班次，远处可见博德里库勒默默地站在城墙平台上，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城门外，淡淡的晨雾弥漫在田野间，远远能看到农夫在地里忙碌，还有一两支商队从另一条大道上驶过。当副队长带领众人拐进一条不显眼的岔路时，贞德知道他们已开始真正进入边境地带。昨夜寒露还残留在草叶和树枝上，踩上去便发出沙沙声响。
他们一路向西南方向行进，副队长时而会询问贞德对那些强盗可能出现区域的判断，她则根据自己对多姆雷米周边地形的了解，以及此前收集到的零碎情报，大致指出几处可疑的林地或废弃村落。据说那群强盗可能在这些地方埋伏或设立临时据点。
一路上，七人并没有过多交谈，显得气氛紧绷。贞德能感觉到几名士兵对她半信半疑，可能仍旧认为这是个不切实际的“复仇少女”。但她并未多做解释，内心却暗暗发誓，要在事实面前证明自己。
日头渐升，在林中树影里投下斑驳光斑。走到中午前后，他们停在一处小溪边稍作歇息。副队长派出两名士兵轮流警戒，其余人则简单进食，补充体力。
“你们两个也吃点吧。”副队长抽出一袋干粮递给贞德和让，语气较早晨时温和些许，“接下来咱们还要走半天的路，争取今晚就能确认某些线索。”
贞德点头道谢，小口吃着坚硬的面饼，脑海里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她隐隐感觉到，这条路不会太顺畅，说不定今晚或明天就会碰到敌人的巡逻或斥候。她必须保持警惕，更要想清楚如何在最短时间内抓到确凿证据。
让坐在她旁边，低声问：“贞，你觉得这五个士兵够吗？万一对方人数更多，我们会不会陷入危险？”
贞德眯起眼睛，抚摸着腰间短剑：“人数肯定不够，但我们不打算硬拼，只要能活捉或击败少数敌人，就能给博德里库勒一个理由。当然，这很冒险。”
让没有再多言，却在眼神里透露出对她的信任与并肩作战的坚决。
吃完后，副队长催促大家继续赶路。林中鸟鸣不时传来，也有小动物在草丛间窜动，显得自然祥和，但越是如此，贞德越感到一股紧迫的危机。那些被称为“强盗”的武装，绝非普通的流寇，他们不会随处出没，而是可能精心选择地点设下埋伏。
下午时分，众人行至一片地势较为空旷的草地。副队长指着前方道：“再往前走，就到了据说最常发现可疑武装的区域。我们要注意隐蔽，不要随意暴露行踪。”
贞德和让对视一眼，心头略有紧张。她回想起多姆雷米那夜的惨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在一步步逼近那个光头强盗头子，也正是一场宿命的相逢。
不过，她不想在士兵面前表现出过度的情绪，而是默默整理心情，然后开始配合副队长的指令，尽量压低脚步声，减少行军时的音量。其余五名士兵则彼此间手势沟通，分散前进，保持队形，相当专业。
天色渐渐向黄昏过渡，副队长指挥大家在一处小丘后面停下脚步。这里视野较好，可以俯瞰下方的林间小道，也较适合设置观察点。
“你们在这里等，我带两个人先下去探探。”副队长对贞德与让说道，“若半个时辰内我们没回来，你们就立刻回城报信。”
贞德有些担心：“要不我和你们一起去，这片林子我也算稍微熟悉些。”
副队长摆手：“不用，你留在这里观察周围，如果发现远处有人马接近，就发暗号。我们人多目标反而大。”
让略带不安地看着贞德，但她只是轻轻点头表示理解。副队长带着两名士兵下到丘陵背面，消失在树林阴影中。
其余三名士兵与贞德、让则分散藏身在小丘的灌木和岩石后，各自保持沉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黄昏的光线逐渐昏暗，天空被彩霞染成橙红，但森林中仍是一片静寂。
恰在他们以为可能不会有收获时，贞德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微弱的马蹄声。她立刻屏住呼吸，朝声源方向望去，只见小道尽头似乎有两三匹马，以及几个步行的影子，在树影里若隐若现。
她轻轻抬起手，打了一个事先约定好的手势。让与另一名士兵也觉察到那动静，立刻全神贯注，紧紧盯着那群人。
那几人似乎并未发现贞德等人，他们穿着破旧但明显质量不错的锁子甲，腰挎长剑，步伐谨慎。领头那人还牵着一匹马，似乎在侦查或等候什么。可惜距离较远，贞德无法看清他们的相貌，更别提判断是否就是那光头首领。
但仅凭他们的装备与行动方式，贞德就能肯定，这些人绝不是普通农民或商队护卫，而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武装士兵。想到多姆雷米的悲剧，她的心顿时绷紧。
让也用眼神示意她，是否要立刻动手或是再等待？贞德略微思考，决定先等副队长归来，毕竟她不熟悉这些士兵的战术，也不想擅自行动把事情弄糟。
然而，那群武装似乎也没有久留，四处观察一会儿后，便调头向另一侧林间小径离开。贞德心里十分焦急，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暗暗盼望副队长他们能在林中另有发现或拦截。
天色越来越暗，副队长和两名士兵始终没有回来，留在丘陵的三名士兵也开始显出焦虑。让更是忍不住低声询问贞德：“要不要我们去找他们？万一出事了呢？”
贞德心里也急，但她强迫自己保持理性：“再等等。副队长让我们半个时辰不见他回来才回报。时间还没到。”
一刻接着一刻过去，当夜幕彻底降临时，那群武装早已消失无踪，树林寂静得只剩虫鸣和风声。贞德的心里像压着一块沉石，不祥的预感在翻腾。
最终，她不得不做出决定：“时间到了，我们先回去报告博德里库勒。再派更多人来搜救也好，或者继续追踪也好，总比我们单独留下冒险强。”
让和三名士兵都同意这主张。众人只得打起火把，小心地原路返回。走之前，贞德再次回望那片黑漆漆的林子，心中满是担忧与恨意。她暗暗咬牙：光头首领若真是这支队伍的头领之一，她绝不会放过他。
当他们回到沃库勒尔城门时，已接近深夜。城门口守卫见到他们只带回四人，还丢了副队长，神色大变，忙不迭地通报给城主府。贞德只得匆匆进城，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告知刚赶来的博德里库勒。听完之后，他的脸色阴沉到可怕。
“副队长没回来？”博德里库勒低声问，似乎压抑着愤怒与焦虑。
贞德强忍心中恐慌，回答：“是的，他带两个人先行侦查，一直没回合。我们为了避免夜间行动冒更大风险，只好先回报。”
博德里库勒怒拍桌案，却又无可奈何：“可恶！若真有大股敌人潜伏在林里，我们怎能安心？你们确定看到装备精良的武装？”
贞德咬牙：“千真万确，只是没看清他们具体人数。若副队长再不回来，我们可能需要马上派出救援。”
博德里库勒神色变得冷硬：“明日一早，我再派队伍出去搜寻。如果你们不怕危险，也可以再随队前往。若真有敌人藏在那边，我们必须揪出他们。”
贞德与让对视一眼，皆坚定地点头：“我们愿意。”
一场短暂而紧张的谈话结束后，博德里库勒挥手让士兵带他们先去休息，说等天亮再一起行动。贞德和让没有任何喜悦，更多是对副队长的安危感到担忧，如果连他都遭遇不测，只能证明情况比他们想象的更糟。
夜已深，贞德回到客房，却没有丝毫睡意。她坐在床边，看着窗外冷月的光芒透过狭窄的缝隙洒进来，仿佛一切都暗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袭来。
她心中暗暗想着：“无论如何，我都不能退。父亲和哥哥的血债仍未报，多姆雷米村还在等我的好消息。即便明天再度出城，迎接我们的可能是更残酷的战斗，但我也要迎头而上。”
那夜，城内城外的风声都显得更加寒冷，兵营里或许还有守夜的士兵在巡逻，博德里库勒也许也在书房中忧心忡忡地翻看情报。无数条命运的线索在这座边境小镇交汇，仿佛命运之神正冷眼旁观他们的挣扎。
贞德不知自己何时才迷迷糊糊睡去，只记得临睡前，她眼前再度浮现出那光头首领凶残的面容，和多姆雷米村血流成河的惨象。她心中最后一次自问：“我能挽回多少？又能做些什么？”
也许，只有翌日的行动才能给出答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