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带来深秋的寒意,吹拂在沃库勒尔的城墙上,也掠过士兵手中颤动的火把。远远看去,这座城依旧保持着它应有的庄严与戒备,却在暗夜中显得愈发神秘而紧张。城主府里微弱的灯火,投射出博德里库勒依旧劳碌的身影——他正在思考明日如何搜寻失踪的副队长,并继续应对来自勃艮第的潜在威胁。
贞德和让·卢梅尔依然住在那简陋的客房,刚从城主府回来没多久。白天里从城外侦查归来,没能见到副队长,带回的情报告诉博德里库勒之后,得到的反馈虽算不上冷漠,却也依旧带着许多保留。博德里库勒答应明天派出更多人手,而现在,他们只能等待天明,再随士兵一起出城搜寻。
此刻已近深夜,屋外一片昏暗。贞德坐在木桌边,借着微弱的烛光看着一张草绘的地图,上面以潦草的线条标示了沃库勒尔周边的村庄与小路。她神情专注,似在推敲明日可能的作战路线,或者再次琢磨那个光头强盗头子会出现的方位。
让倚靠在墙边,低头擦拭着那把沉甸甸的铁锤,紧锁的眉头显示他内心并不轻松。今日在林子里遇到的那一幕,令他再次深深体会到敌人的狡猾和危险——他们竟能轻而易举伏击副队长的队伍,又能在黄昏时分无声无息地退去,可见对地形与战术都相当熟悉。
“你说,副队长还活着吗?”让一边看着贞德的背影,一边轻声问。虽然言语中尽量保持平静,但还是透着焦虑。
贞德放下地图,抬起头,对上让的视线:“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他活着。那样我们还能有机会从他口中得知更多细节。”
让点了点头,沉默半晌:“可要是他被那些人抓住,那对我们来说不全是坏事。有可能能逼问出他们的线索……对不起,我这样说是不是太冷酷?”
贞德理解他的意思,轻叹一声:“这也是我担心的一点。如果副队长落入那些强盗手中,并且他们背后真是勃艮第势力,那情况就更复杂了。救人与获取证据,两者兼顾并不容易。”
两人对视片刻,眼中皆是无奈。他们都清楚,自己只是两个年轻人,纵有一腔热血,也难以在乱世中改变什么。但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更加要抓住每一个微弱的机会。
“吃点东西吧。”让从布袋里拿出一些干面包和腌肉,“你整天只顾着思考计划,根本没好好进食。若是身体撑不住,明天还怎么行动?”
贞德低头苦笑:“我知道……只是胃里实在没什么胃口。”可她还是伸手接过面包,小口咬着。那粗糙的味道提醒她,在多姆雷米时,她也常与家人一起啃着类似的面包,却总觉得再难吃也很幸福。现在想来,那幸福已变成无法挽回的记忆。
为了打破沉闷的气氛,让试图将话题转到更积极的方向:“你还记得你说过那个可疑的商人费尔南·拉穆尔吗?我们今晚能不能再去酒馆或他住处附近转转?也许能听到一些动向。”
贞德犹豫少顷,最终却摇头:“现在太晚,不仅没有什么人,费尔南若真有问题,也不会在晚上跟别人公开密谈。再说,我们明天还要随军出城,必须保持体力,别再把自己搞得更疲惫。”
让思考几秒,也觉得有道理:“好,那我们今晚就先休整。明早务必养足精神。万一真碰到那伙强盗,或要搜寻副队长,可不是闹着玩的。”
贞德点点头,心里清楚,这不仅是一场对于多姆雷米村命运的关键侦查,更是一场对她自身意志与智慧的巨大考验。面对勃艮第势力的幕后操纵,稍有不慎就可能全军覆没。
时针在静夜中缓慢地走动,木屋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声音。贞德收拾好地图和武器,正想躺下休息,忽然听到外头巷子里似乎有人经过的脚步声。她紧绷神经,给让一个眼神示意。让悄悄靠近门边,随时准备一旦有人闯入,就立刻应对。
那脚步声似乎在门前短暂停留,然后又继续往前移去,仿佛只是一位路过的行人。贞德和让心情这才稍微放松,但却更感到这座城的每分每秒都暗藏着警戒与不安。他们都对视无言,仿佛用眼神交流着:这里已不是他们可以完全信任的地方,任何一步都必须三思而行。
房间里再度安静下来。让示意自己守夜,让贞德先睡。但贞德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也只是在床上浅尝辄眠,不敢真正放松神经。近来她的睡眠质量本就极差,那些噩梦始终纠缠着她,让她时时在梦中惊醒,仿佛还能看见村庄的烈火和断壁残垣。
黎明尚未到来,夜色依旧浓重。街头火把稀疏,远处的城墙在黑暗里只露出模糊的轮廓。贞德半梦半醒时,一些模糊的想法在她脑海里盘旋:如果能找到副队长,或许能带回更详尽的情报;如果能当场逮住那伙强盗的成员,那么沃库勒尔守军就不会再推脱;如果,光头强盗头子也在那里……
她胸口一阵闷痛,强行让自己深呼吸,以免被仇恨冲昏头脑。她反复告诫自己:报仇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维护更多人的性命。若盲目冲动,不仅救不了村庄,还会让自己也白白送死。这,是她多日在痛苦中得出的理性结论。
时光在悄然流逝,木屋里烛油也渐渐燃尽,只剩下微弱的火星。让靠着墙角沉默地坐着,双眼虽疲惫却仍警醒。贞德几次入睡又惊醒,梦里看到二哥呼唤她的名字,看到父亲绝望地倒在血泊里,看到光头强盗首领狞笑地挥剑,她险些尖叫出声,但每回都及时捂住了嘴。
这种煎熬直到天边微光再现。当淡淡的晨雾爬上城墙,宣告着新一天的开始,贞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自言自语般地低声:“终于又是白天了。”让看她满脸疲倦,眼中透着心疼,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宽慰。
他们简单洗了把脸,拿起干粮与武器,就要前往兵营与博德里库勒的人集合。打开门走出那间临时木屋时,发现依旧是那个熟悉而陌生的沃库勒尔街道——窄巷石墙、稀少摊贩、偶尔匆匆路过的行人。在这个看似平淡的街景背后,却埋藏着让人无法放松的危机:强盗,勃艮第,可能的政治阴谋……
当他们来到兵营,远远看到有五名士兵正整装待发,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与昨日相似的戒备神情。副队长却还没有现身,贞德心头一紧,正要询问状况时,驻扎在营帐旁的一名老兵摇头表示:“副队长还没回来,博德里库勒大人临时指派了另一名队长带队。”
不远处,博德里库勒的身影出现。他神色阴郁地走到他们面前,淡淡地环顾:“副队长一夜未归,派出去找他的那支小队也没有收获。恐怕……已经凶多吉少。你们若要继续侦查,我会给你们安排新带队军官。或者,你们也可以选择留在城里,看我如何处理接下来事。”
这无异于给贞德一个退路,毕竟此行恐怕前路险恶。但是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继续。我的村庄还在等我们的消息。”
博德里库勒眯起眼睛,目光在贞德和让身上转了一圈,才轻描淡写地说:“好,做好心理准备。一旦发现对方势力强大,就先撤回,不要自寻死路。”
贞德与让郑重地答应,他们本就不打算贸然死战,首要目标是收集证据和救人。那名新队长名叫伯诺瓦,看上去四十岁左右,面孔粗犷,右臂肌肉隆起,似乎经验丰富。他听完博德里库勒交代后,转而对贞德点头:“我听说你很熟悉周边林地,虽是个年轻姑娘,但并不逊色于我们战士。那就由你指路吧。”
贞德没有虚礼,只认真应道:“好,我会尽力。”
这时,让注意到在一旁的士兵里,有几人神色忐忑,或许是害怕再次陷入与强盗的冲突。伯诺瓦也察觉了队伍里的氛围,当即用洪亮的嗓音鼓励他们:“大家放心,我们这是去侦查,不是去送死。我相信有城主府的支持,我们不会落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话虽如此,但贞德和让都知道,如果城外真的有大规模的敌人,沃库勒尔也不一定会冒险来救他们。前方的路如何,怕只有亲身踏出去才会知晓。
队伍整装出发时,天色尚早,街上行人寥落,只有少数商贩推着木车过来卖早食。博德里库勒并没有亲自送行,只是在城门上远远望着。这让贞德想起自己曾在多姆雷米门口相似地目送哥哥皮埃尔出征,但结果却是生死永别。她不愿在此刻再去回想那些悲痛,硬生生地把这念头压下。
城门缓缓打开,众人鱼贯而出,外面依旧是辽阔的田野与树林,还有那沉默的灰蓝色天空。远处隐约可见一两座农庄被薄雾笼罩,看上去与多姆雷米并无太大区别,只是不知什么时候会迎来相同的灾难。
贞德与让走在队伍中间,伯诺瓦则打头阵,另有几名士兵负责左右警戒。他们携带了些许干粮和药品,算是为可能的搜寻与小规模战斗做准备。
一路上,贞德不时以目光与让交流,彼此都在暗暗提醒要时刻小心。若真见到敌人,对方可能并不止几十人,他们这区区十来个人绝无胜算,必须见机行事。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队伍进入一片林地。这里地形较为复杂,地势起伏也很明显,往往可能存在隐藏的山洞或灌木丛。副队长带领的那支小队若在此遭遇袭击,也不奇怪。伯诺瓦安排两名士兵在前方探路,自己则守在中间随时指挥,贞德与让则在后方提供可能的地形信息。
小队前行得十分谨慎,每走一段路,便会停下来倾听周围动静。有时贞德能看到地上残留一些凌乱的脚印或马蹄印,但很难判断是昨日留下的,还是更早的痕迹。她暗暗心急,却又不敢加快速度,免得中了埋伏。
不知不觉中,太阳渐渐升高,却依旧被树林茂密的枝叶遮挡,光影斑驳地洒在湿软的泥地上,给人一种沉闷而焦虑的感觉。大约临近正午时,他们终于发现一点不同寻常的迹象。
那是几片破损的布料,挂在一丛刺藤上,还带着明显的血迹。另有一些看似士兵用的箭羽散落在地面,箭杆折断,箭头不见。伯诺瓦带着士兵小心搜寻,贞德看着那血迹心里阵阵发冷:也许这就是副队长他们遭遇袭击的地方?
可惜并无更多线索,附近没有尸体,也未见更明显的斗争痕迹,仿佛所有人都凭空消失。伯诺瓦脸色极其难看:“看来这里真发生过战斗,但我们不清楚敌人把人带去了哪里。”
贞德默默蹲下身,抚摸着地上的泥土与破布。指尖触到那已干涸的暗色血渍,她仿佛又回到多姆雷米那一幕,心中一阵刺痛,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她咬牙忍住,转头看向伯诺瓦:“也许还可以往林子更深处搜搜……”
伯诺瓦点头,正要吩咐士兵动作,却见其中一人神色惊恐地抬头:“有人来了!”
众人警惕地藏身在灌木后,果然听到不远处小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与低语。透过树影,只见两三个身穿简陋皮甲的男人缓缓走来,神情像是在巡查什么。他们手持短刀或长矛,并不算正式军装,但看起来也非普通农夫。那种冷漠的眼神让贞德联想到曾见到过的雇佣兵。
伯诺瓦用手势指挥士兵包抄,显然想先抓住这几个人问话。贞德和让也躲在一侧,准备支援。
当那三人靠近时,伯诺瓦突然带人冲出,沉声喝道:“站住,不许动!”
那三人见状大吃一惊,一个转身想跑,另一个则拔出刀试图抵抗。士兵们动作迅速,几乎瞬间就把其中两人制服,还有一个被让拦下铁锤击落了武器,抓住他的衣襟将其摁倒在地。
整个过程很短暂,贞德想要冲过去帮忙,却发现根本没她出手的机会。三人中两个身体并不算强壮,还有一个受了点伤,看起来不像最前线的精锐,只是普通斥候或探子。
伯诺瓦从抓到的那人手中翻出一把生了锈的短剑,哼道:“你们是谁?为何在这里?说实话,就饶你们一命。”
那人眼中满是惊恐,死死咬牙不肯作声。伯诺瓦正想用更强硬的手段时,贞德却上前冷冷地问:“你们认得一个光头首领吗?就是屠戮多姆雷米村的家伙。”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神色闪过一丝心虚,但依旧不语。旁边另一个被压制在地的同伙也拼命闭嘴,似乎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伯诺瓦冷笑一声,正要动用更严厉的方法,却听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尖利的口哨声。与此同时,有箭矢破空而至,狠狠插在士兵脚旁泥土里。众人惊呼躲闪,再抬头时,林子那边已冒出好几道身影,明显是敌人的增援。
“快带人撤!”伯诺瓦看对方人数不少,且弓箭手已经就位,立刻大喊,“我们人数不够!”
士兵们果断行动,一边压制刚抓到的三人,一边想带着他们脱离。可对方箭矢继续射来,让他们走得极为艰难。贞德也提剑戒备,护住让与士兵的退路。短短几秒,她脑中闪过无数念头:若能抓住这三人活口,就能问出光头首领的下落,但眼下处境凶险,该如何是好?
最终,伯诺瓦一咬牙,下令放弃带走俘虏。士兵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松手,因为他们很可能全被那支箭雨射杀在此。
短短的接触中,贞德只来得及看见那些增援的敌人似乎穿着制式锁子甲,果然与勃艮第军装有几分相似。她心中愤恨,想要多看几眼却被让拉住,“别拼了!”她咬唇无奈,看着三名俘虏被同伴救走,林中传来几声嘲弄般的笑声。
一行人狼狈退回到较安全的地带,士兵中有两人受了箭伤,好在不算致命。伯诺瓦破口大骂,却也只能叹息:“看来那伙人果然在这片林子里有据点,且人数不小。”
贞德默默握拳,心中又痛又恨。眼睁睁看到可能证明一切的活口被救走,这让她情绪几近崩溃。可她努力维持冷静,凝神问伯诺瓦:“接下来怎么办?”
伯诺瓦看着受伤的士兵们,满脸阴沉:“先回沃库勒尔吧,把消息带回去,让博德里库勒大人决定后续。我们人手太少,再追只会送死。”
贞德沉默许久,最终还是点头。她知道,如果一意孤行地继续深追,恐怕连自己也难保,何况还要对这支队伍负责。可她内心深处,却对那伙敌人——以及那个光头首领——的仇恨又添了一层火焰。
当他们回到沃库勒尔时,已是黄昏。天空被晚霞染成了暗红色,仿佛映照着多姆雷米村那夜的烈火与鲜血。贞德看着城门前的守卫,心里只剩一股复杂的无力感:那伙强盗的势力比预想的更庞大,而副队长与他带去的士兵恐怕已遭遇不测。
城门内依旧灯火昏黄,城主府远远地伫立在石壁深处。围墙之上,似有一道沉默而冰冷的目光在注视着他们的归来。贞德不知道博德里库勒会如何看待这次行动的结果——他们只带回两名负伤的士兵,与一个“敌人数量不少、疑似勃艮第”的猜测。或许,这远不足以让他冒险出兵。
此时,天色渐暗,巷道显得更加寂静。贞德与让几乎是默默无言地走向城主府,准备向博德里库勒汇报,心里却满是沉重的情感和对明日的迷茫。
对贞德而言,这次失败的侦查再度提醒她:敌人远非几个农民和小股士兵所能对付,她需要更深谋远虑的策略与更坚定的外部支援,也需要更多人的相信和帮助。至于那光头首领与父亲、哥哥的血仇……或许只有在更大的战争进程中,才能被真正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