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记忆的亡命者
「你相信记忆能定义一个人吗？」那声音幽幽响起，仿佛从无尽的黑暗中传来。
「或许吧……也或许不。」另一个声音低沉而模糊地回应。
黑暗中，一道微弱的亮光闪烁，像风中残烛。隐约可见一张陌生的脸庞，轮廓朦胧。对话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心跳的隆隆巨响。
苏逸猛然睁开眼睛。
刺目的红色警报灯在昏暗密闭的空间里一闪一闪，映得金属墙壁如血般殷红。他大口喘息，脑海一片混沌，刚才那似梦似醒的对话残片转瞬即逝，只留下一阵莫名的心悸。
「苏逸！」一道清脆又略带机械质感的女声在耳畔响起，「快醒醒，他们来了！」
他茫然抬头，只见一个纤细的人影拉扯着他的手臂。那女孩看起来十七八岁模样，面容秀丽而有一丝不真实的完美，她的双眼在红光下泛着猫眼般的幽光。 「澪儿……？」苏逸脱口而出，他不确定自己是怎么知道这名字的，但它自然而然浮现在舌尖。
「现在可不是发愣的时候，老爸！」澪儿露出一抹促狭的笑，嘴上称呼着「老爸」，语气却带着调侃，「如果再不走，我们可真的要被逮到了！」
老爸？苏逸脑中划过疑惑，但眼下情况危急，顾不得多问。他挣扎站起身，发现自己正处于一间凌乱的实验室——四周仪器翻倒，萤幕上乱码闪烁，一道半开的铁门之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此起彼落的喝喊。
「搜索每个角落！那实验品和他的同伙不可能跑远！」低沉的电子合成音透过门缝钻入耳中，冰冷而毫无感情。
实验品？同伙？苏逸来不及细想，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跟着澪儿快步闪进实验室另一侧的一扇维修通道门。澪儿动作飞快，伸手在门侧控制板上点击几下，只听「嗤啦」一声，维修通道门刚关上，就听见实验室的大门被人粗暴踹开的巨响。
狭窄昏暗的维修通道内，空气中弥漫着机油与电线焦糊的气味。苏逸紧贴着墙壁，大气也不敢出一下。透过门板缝隙，他看到几道闪烁着红光的高大黑影闯入实验室——那不是人，而是几个两米高的机械巡回者，四肢如金属蜘蛛般灵活。它们没有头部，正中央的感应器像一只赤红的独眼，不停扫描室内。
苏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本能地屏息凝神，唯恐那些机械巡回者发现他们的踪迹。身旁，澪儿也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像是在给他一点安抚。她掌心微凉，但让人莫名心安。
几秒后，其中一个机械巡回者的独眼扫到了维修通道门。 「目标可能进入维修道，继续追击。」它以冰冷的电子声调报告。
糟了！苏逸瞬间寒毛直竖。对方已经推测出他们逃进来了。下一刻，那金属蜘蛛般的机械就轰地一声撞向他们藏身的门！
「快跑！」澪儿低呼一声，拉着苏逸顺着昏暗狭窄的维修通道拔腿狂奔。身后传来刺耳的金属撕裂声——机械巡回者强行撕开了通道门，正紧追不舍地爬行。
维修通道的地板晃动起来，每当机械巡回者四肢着地奔跑，整个铁道都跟着共振，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苏逸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双腿不由自主地跟随澪儿跑动。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陷入这种险境——脑海深处像是遗忘了一整块记忆。他只记得刚才醒来时躺在实验室角落，身边是焦黑的仪器和满室警报，而澪儿在叫他快逃。
澪儿……她到底是谁？为何叫自己「老爸」？苏逸一时间想不起来。然而此刻生死一线，他无暇细究。他只能紧握澪儿的手，跟着那道瘦小却灵活的身影在迷宫般的通道中左弯右拐。
「前面右转有个电梯井，我们爬上去！」澪儿边跑边回头，高高的马尾甩动，语气听起来竟有几分兴奋，「这些铁壳家伙反应虽快，但脑子死板，我已经算好路线，可以甩掉它们！」
她话音刚落，便俐落地一把推开一扇侧门，门后露出一条垂直向上的狭窄升降梯井道。电梯似乎停电卡在某处，仅剩昏暗紧急照明灯散发惨白光芒，照出两旁生锈的爬梯。
「你先上！」苏逸见澪儿要他先爬，忙摇头，「不行，我不能——」
「少啰嗦，你上去我才能在下面掩护！」澪儿白了他一眼，嘴角虽挂着笑意，眼神却十分坚定，「放心，我比你灵活，最后上也来得及！」
说完，她几乎是不由分说地把苏逸推向爬梯。苏逸被迫抓住冰冷的金属梯横档，心下一紧，但顾不得许多，开始拼命向上爬。同时他忍不住回头张望，只见澪儿已经抽出一根细长的金属棒，似乎是刚才在维修通道捡到的管线。不远处，那机械巡回者的独眼红光已经在通道拐角处闪现。
「快上去！」澪儿仰头冲他摆摆手，示意他别分心。她从腰间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圆柱体，朝机械巡回者的方向用力一抛。
刹那间，刺目的电弧在昏暗通道中炸亮——那是一枚简易电磁脉冲弹！澪儿居然随身带着这种黑客用的小玩意。电弧沿着金属墙壁狂跳，机械巡回者的动作突然一滞，独眼红光剧烈闪烁起来，发出滋滋的短路声。
澪儿抓准时机，灵巧地一脚踢向巡回者的前肢，同时挥舞金属棒猛力敲击它的感应器。 「当」一声脆响，机械巡回者的独眼裂出一道裂缝，红光骤减。
「呜——目标遭受攻击，机能受损——」那冷酷的电子声听起来仿佛都有些失真哀鸣。
苏逸看得目瞪口呆。这个娇小的女孩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瘫痪了一只钢铁巨兽！然而还来不及惊叹，澪儿已经转身纵跳，一把抓住爬梯开始向上攀爬。
「发什么呆，拉你一把就腿软啦？」澪儿灵活地跃上几级梯子，很快追上苏逸，语气调侃道：「还不快动，等那些铁疙瘩恢复过来，你想跟它们握手言和吗？」
苏逸回过神，加紧往上爬。他的手心因紧张渗出冷汗，几次差点滑落，幸好澪儿在下方用肩膀托了他一下。他俩就这样一前一后爬升着，身下传来更多机械巡回者的脚步声和电子通讯：「备用路径确认……追击逃脱者……」
爬了约莫十几公尺，终于在侧边看见一扇被撬开的安全门。苏逸用力推开门板，发现眼前豁然开朗——外面的世界夜幕低垂，冰冷的空气夹杂细雨扑面而来。
他们爬出的地方似乎是一栋高层建筑的侧翼平台，脚下是水泥结构的平台顶端，再往外便是数十层楼高的城市上空。远处霓虹闪烁，无人机在黑夜里巡航的灯光如繁星点点。整座城市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散发着冰冷且警惕的气息。
澪儿利索地从电梯井爬出来，顺手把安全门掩上。 「暂时甩掉它们了。」她擦了擦额头并不存在的汗珠，笑盈盈地说，「虽然有点可惜，没能亲眼看着它们摔下电梯井报废。」
苏逸胸口剧烈起伏，极力平复自己的呼吸。他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城市天际线，一时间脑中思绪翻涌：他究竟是谁？为什么刚才那些机械要追捕他？澪儿又是谁？她看起来像个少女，却能轻易地对付杀人机器，而且自称是自己的女儿？ ！
太多问题交织，但身边的少女AI显然没有给他喘息思考的时间。澪儿探头朝平台下方张望几眼，又侧耳倾听了片刻，随即转向苏逸：「我们不能在这里久留，刚才的EMP弹只能干扰它们几分钟。走吧，老爸。我知道有个地方暂时安全。」
苏逸望着澪儿那双透亮灵动的眼睛，里面映着城市的微光，充满自信与活力。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先暂时相信你。」
澪儿耸耸肩，轻笑道：「你本来就别无选择。而且从刚才的表现看，你真的需要我照看，不是吗？」语气颇为调皮。
苏逸苦笑一声，没再争辩。他向四周看了看，平台边缘有一条狭窄的维修阶梯蜿蜒而下，连接着下方较低的一层楼顶。
澪儿率先翻身沿着阶梯敏捷地下到了下一层楼顶平台。苏逸则紧跟其后，小心翼翼踩着略显湿滑的铁阶。雨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他却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真实感。
是的，痛感、冷意，还有胸腔中残留的肾上腺素，都在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境。他真的被追捕着，生死只在呼吸间。而他对自己为何沦落至此一无所知。
两人顺着楼宇之间错综复杂的管道与棚架一路往下移动，不多时便离开了高处暴露的危险地带，进入了一处低矮建筑的阴暗角落。周遭堆满生锈的机械零件与垃圾，似乎是一个废弃工厂的后巷。四下无人，只有远处街道传来模糊的车辆行驶声。
确定暂时没有追兵后，澪儿拍拍手上的灰尘，转身打量苏逸。 「感觉如何？还撑得住吗？」
苏逸靠着墙滑坐在地，大口喘气点头：「我没事……只是，有点跟不上发生了什么。」他费力平复急促的呼吸，每一根神经都还紧绷着。
澪儿在他身旁蹲下，眨巴着眼睛认真道：「你刚刚很勇敢喔。摔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时候特别勇敢。」
「看样子你的幽默感倒是没被那些机械吓跑。」苏逸无奈苦笑，同时脑中那串疑问再次涌现。 「现在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吗？我们为什么被追杀？还有……」他注视着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少女，「你为什么叫我老爸？我记得我好像没有……没有女儿。」
一瞬间，澪儿脸上的轻松神色微微一凝，但很快被一抹戏谑掩饰过去。她歪着头看他：「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逸痛苦地按住太阳穴，试图搜寻脑海中的记忆碎片。然而除了刚苏醒时那短暂而模糊的对话幻觉，以及逃亡过程的惊险，他对于自己的过去竟然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确定「苏逸」是不是自己的真名，只是听澪儿这么叫他而已。
「我……脑子里像是被清空了一样。」他喃喃道，语气中透出茫然和挫败，「对不起，我真的不记得你……甚至不记得我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那实验室里。」
澪儿沉默片刻，随即露出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微笑：「没关系，也许是你之前受伤了。我们有大把时间帮你找回记忆。」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还好有我在，你的贴身AI助理澪儿，我可把你的资料都备份了一份喔。」
「我的资料？」苏逸愣了愣，「什么资料？」
澪儿神秘地眨眨眼：「当然是关于你的一切啦。毕竟你雇用了我，不，创造了我，作为你的智能伙伴。我可是知道很多别人不知道的秘密～」
苏逸瞠目：「创造了你？等等，澪儿，你是AI？」
澪儿撇撇嘴：「亏你还刚跟着我从几十层楼高的电梯井逃生下来，现在才意识到吗？是啊，我是人工智慧AI，代号MIO，你的小伙伴。」她说着拍了拍自己的手臂，做出肌肉的样子，「只不过我有个方便的全息投影外形，看起来就跟真人差不多厉害吧？」
苏逸脑中灵光一闪。难怪女孩的动作异常敏捷、力气出奇地大，刚才徒手对付机械巡回者的画面历历在目——原来她并非血肉之躯，而是AI控制的义体或全息投影投射出的人形！触感那么真实……科技已经进步到这种地步了吗？亦或是自己以前对此很了解，只是忘记了？
此时此刻，苏逸只能接受这个惊人的事实。他眼前这位机灵古怪的「少女」其实是一个人工智慧。而她声称是他创造的AI伙伴……这资讯量让他一时消化不良。
澪儿见他怔怔的模样，忍不住又凑近逗弄地晃了晃手：「嘿，别吓坏啦，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恭喜你喔，你居然成功造出像我这么可爱又有用的AI，够骄傲吧？」
苏逸哭笑不得：「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弄不清楚，一时间还真骄傲不起来。」
澪儿轻哼一声，颊边梨涡浅浅：「放心，你一定会想起来的。其实，你以前交代过，万一出了什么状况找不到记忆，就听我的准没错。所以现在，你就先按我说的做，好吗？」
苏逸一愣：「我……以前交代过？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啰。」澪儿神情一瞬变得严肃，她抬头看向远处闪烁的天际线，语气低柔却坚定，「苏逸，我们正身处一场极度危险的斗争中。那些追捕我们的，不只是机械巡回者，还有更可怕的东西……我们不能被抓回去。」
「他们是谁？」苏逸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看到遥远天幕下隐约有探照灯划过夜空。 「为什么要抓我们？难道是因为你是违法的AI？」他猜测道。
澪儿默默点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整个事件说来话长……不如边走边说吧。我带你去一个他们暂时搜不到的地方，路上再解释。」
苏逸虽然满腹疑惑，但此刻别无他法，只能暂时相信眼前这古灵精怪的AI。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跟着澪儿钻入废弃工厂的阴影之中。
夜雨淅沥，映照着两道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巷道深处。暂时的平静中，悬疑的黑幕才刚刚揭开一角，更多未知的真相，潜伏在雨夜后方，虎视眈眈地等待着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