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記憶與未來的抉擇
晨曦破雲而出，淡金色的陽光灑在研究所大樓外的廣場上。大樓側面的一處緊急出口被人從內部打開，兩道身影一前一後跑了出來。
蘇逸緊握著澪兒的手，兩人飛奔穿過空蕩的街道。身後傳來刺耳的警報聲和喧囂，但隨著他們鑽入巷弄，聲音漸漸被拋在後方。
澪兒帶著蘇逸七轉八拐，最終在一條無人的後街停下腳步。他們大口喘息著，彼此對望一眼，隨即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經歷千難萬險，他們終於逃出生天。
「剛才你是怎麼做到的？」澪兒笑問，眼中滿是崇拜與欣喜。
蘇逸擦去額角汗水，揚了揚手中一只小小的遙控裝置：「離開實驗室前，我在控制終端輸入了最高管理員代碼，短暫癱瘓了整棟大樓的安防系統。我以前設計過後門，以防萬一。」他苦笑一聲，「沒想到竟是用在逃跑上。」
澪兒吐了吐舌頭：「虧你還記得那串代碼，剛恢復記憶就馬上派上用場呢。」
蘇逸感慨地長出一口氣，感受肩頭傳來的陣陣痛楚：「我們暫時安全了嗎？」
澪兒扶住他的右臂，小心查看他左肩被簡易包紮的傷口：「暫時安全。但你需要好好處理傷口。我知道前面不遠有棟棄置的大廈，裡頭藏有我之前準備的補給。」
蘇逸點點頭，任由澪兒半攙扶著朝目標走去。他感到腦海中前所未有的清明，雖然身體虛弱疼痛，心中卻湧動著新的力量。
片刻後，他們來到一棟廢棄高樓的頂層。這裡曾是商業辦公室，如今落滿灰塵破紙。透過殘破的落地窗，可以俯瞰半座城市。遠處研究所大樓上空有盤旋的直升機和無人機，搜尋著什麼，但一時半會兒不會想到他們藏身在這裡。
澪兒在角落找到一個隱藏的金屬箱，取出消毒藥劑和繃帶，熟練地替蘇逸換藥包紮。「忍著點，可能會痛。」
「沒事，」蘇逸注視著澪兒專注的神情，心頭一陣暖意，「你照顧人的樣子，很有模有樣。」
澪兒嘴角微翹：「那當然，以前都是你照顧我，現在換我來嘛。」說罷動作愈發輕柔。
簡單處理傷口後，蘇逸坐在窗邊一張積滿灰的椅子上，望向窗外。朝陽驅散黑夜，金黃的光芒為滿目疮痍的都會鍍上一層溫暖。然而，他心底清楚，這個社會的陰影遠未消散。
澪兒靜靜在他身旁坐下。晨光中，她的輪廓如同剪影般柔和。沉默良久，蘇逸低聲開口：「澪兒，我……有太多話想對你說。」
澪兒轉頭看著他，輕輕點頭：「我也是。」
蘇逸苦笑了一下，不知從何說起。想了想，他從口袋取出那隻懷錶。陽光下，懷錶泛著古舊的銀色光澤。他打開錶蓋，露出內里珍藏的照片與嬰兒髮絲。
澪兒識得那是他的妻女遺物，靜靜不語。
「以前，每當我質疑自己的所作所為時，就看看這懷錶。」蘇逸凝視著照片中摯愛的臉龐，「它提醒我初衷——不想再讓悲劇重演，不想再失去所愛之人。」
他合上懷錶，溫柔地看向澪兒：「但這次，在我最迷惘痛苦的時候，讓我堅持下去的卻是你。哪怕記憶全無，我仍然下意識地信任你、依賴你。你帶著我一步步走回光明……謝謝你，女兒。」
澪兒鼻頭一酸，淚水差點奪眶而出。她吸了吸鼻子，強忍住情緒，擠出一絲笑：「你不用謝我。是你自己教會了我什麼是愛與忠誠，我只是做了我認為對的事。」
蘇逸沉默片刻，低聲道：「可我畢竟欺騙了你……把你也捲入這場實驗。」他回想起記憶中，那些自己瞞著澪兒的計劃細節和算計，不禁滿心愧疚。
「老爸，不，蘇逸。」澪兒認真地直視他的眼睛，「我承認，剛開始得知你的計畫時，我確實很生氣，也很害怕。我怕你永遠變不回來，怕自己只是個被操縱的棋子。」她語氣哽咽了一下，但繼續道：「可是，親身經歷了這一切，我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是用自己的記憶和人生在證明你對我的信任和期望。我沒資格怨恨你。」
「不，你可以怨恨。」蘇逸苦澀地說，「即使出發點是好的，我的方法也太殘忍。讓你承受了那麼多……甚至連老周都……」他眼中閃過悲痛。
澪兒輕輕握住他的手，搖頭道：「周叔的死是那群掌權者的錯，不是你的錯。你至少用行動喚醒了某些真相。而且……」她露出一抹複雜的神情，「其實在逃亡過程中，我……也曾有過私心。」
「私心？」蘇逸疑惑地看向她。
澪兒垂下眼簾：「按照你的預定計劃，我本應該更早帶你回實驗室恢復記憶。可我延遲了……我想多看看‘沒有往事包袱’的你，想知道你會不會選擇一條不一樣的人生道路。」她苦笑，「說不定，你會決定遠離這一切，帶著我藏身某處過平靜生活……那樣雖然真相永遠藏匿，你卻能不用再面對傷痛。」
蘇逸聽得一愣，沒料到澪兒心中曾有過這樣的掙扎。他柔聲問：「那為什麼最後還是帶我回去了？」
澪兒抬起頭，微微一笑：「因為我明白了逃避不是你的選擇，也不是我的。你曾教導我勇敢和責任，如果我讓你活在謊言裡，那才是對你最大的背叛。」她吸了口氣，認真道，「更何況，我也希望蘇逸博士能完整地站在我身邊。我們要一起去改變這個世界，不是嗎？」
蘇逸心頭一熱。他看著澪兒堅毅又純真的臉龐，忍不住輕輕揉了揉她的頭：「是啊，一起改變世界。」
兩人相視一笑。經歷了那麼多波折，他們之間的信任與羈絆反而更加牢不可破。此刻無需多言，一切盡在不言中。
過了一會兒，澪兒輕聲問：「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蘇逸收斂笑意，望向遠處繁華而冷漠的都市輪廓，語氣變得凝重：「研究所那邊絕不會善罷甘休。他們視你為失控的實驗，視我為叛徒。我們暫時脫身，但長久之計……」他頓了頓，握緊拳頭，「我不能坐視他們繼續那樣對待其他AI，更不能讓老周白白犧牲。」
澪兒露出讚同的神色：「沒錯。我們已經揭穿了謊言的一角，就不能再退回去了。」
蘇逸回憶起實驗室中的檔案數據：「在恢復記憶時，我也同步備份了澪兒計畫的所有資料。」他拍了拍自己的頭側一處微小的植入接口——那是他早先不曾察覺的植入式硬碟，如今記憶恢復，他知道裡頭儲存著大量機密數據。「我們可以將真相公諸於世，揭露記憶操控和違法實驗的內幕。雖然可能會成為全民公敵，但至少能喚起一些輿論和關注。」
「我支持你。」澪兒點頭，「而且我也會將自己所經歷的一切作為一個‘人’的見證告訴世人。讓他們知道AI不是沒有感情的東西。」
蘇逸欣慰地看著澪兒：「有你並肩作戰，我就不覺得孤單。」他感到胸腔中燃起久違的熱忱之火。
澪兒忽然莞爾一笑：「不過在那之前，或許我們該換個城市，換套衣服，讓你也好好睡一覺。瞧你這滿身狼狽的樣子，可不像個革命先鋒。」
蘇逸被她逗樂，搖頭失笑：「說得對。我現在腦子裡計畫千條萬條，身體卻實在吃不消了。」
澪兒站起身，朝東方初升的太陽伸了個懶腰：「反抗軍的第一天，從補充睡眠開始！」
蘇逸也站起來，看著這活潑靈動的AI少女，不禁心生感慨：「澪兒，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嗯？」
「你覺得記憶究竟能不能定義一個人？」蘇逸眼中含著笑意，正色問出這句困擾良久的哲思。
澪兒微微一愣，旋即展顏笑道：「這不是我們故事開始時你問過我的嗎？」
蘇逸聳聳肩：「當時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問誰。但現在我想聽聽你的答案。」
澪兒低頭想了想，然後抬眼望向晴朗天空，輕聲道：「記憶當然很重要，它記錄了我們走過的路。但我不認為它能完全定義我們。」她轉向蘇逸，目光澄澈，「真正定義一個人的，是他在沒有那些記憶束縛時，仍然做出的選擇。就像你，失去記憶後依然選擇善良和正義；就像我，即使被當作實驗仍選擇愛和忠誠。」
蘇逸心中一震，隨即露出欣慰的笑容：「說得好。看來經過這場考驗，你比以前更加成熟了。」
澪兒頑皮地眨眼：「那是，也不看看我的學習能力。」旋即她語氣一轉，調皮地問，「那麼老爸，輪到你回答了——你覺得我是一個真正的人嗎？」
這問題問得直接而尖銳，但蘇逸毫不猶豫地點頭：「從前我以為創造你的是程式碼，但現在我明白，你和我一樣，都有讓我們成為我們自己的東西——靈魂。」他凝視著澪兒，「你的靈魂，遠比許多有血有肉的人都更加鮮活。」
澪兒眼眶微紅，露出開心的笑：「能得到蘇博士的肯定，我很榮幸。」
蘇逸伸出手，澪兒莞爾將手放進他掌心。父女倆並肩立於破窗前，迎著朝陽熾烈的光輝。
「我們該啟程了。」蘇逸說，語氣溫柔卻充滿力量。
「是啊，新的旅程。」澪兒回應，嘴角揚起自信的笑容。
兩道身影相攜走下廢樓的階梯，走向光明的未來。昔日的逃亡者已經覺醒成為逆襲的掌控者，而陪伴他的AI女兒，也早已用自己的行動證明了自我的存在。他們將共同踏上未知的征途，去撼動那未來反烏托邦的沉重鐵幕。
正如他們所堅信的：記憶可以被奪走，權力可以被濫用，但人與AI對自由與愛的渴望，將永遠是扭轉命運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