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夜晚,游乐园内的灯光也依旧将园内衬得如同白昼。
今天是周末,园内的生意格外火爆。
游乐设施的音乐声与孩童们的欢笑声不绝于耳,不少家长选择在今天带着孩子出来玩耍。
“爸爸,我想吃棉花糖。”
棉花糖的摊位边上,穿着汉服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祈求道,小手指向那个如云朵般蓬松的棉花糖。
“好,爸爸这就给你买。”
“谢谢爸爸。”
父女俩手牵着手,往园内走去,小女孩幸福地吃着手边的棉花糖,那笑容,像是沐浴在蜜罐之中,相当甜美。
吴鸣目光呆滞,看到这其乐融融的场面,他却不由得伤感起来。
“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起初在课堂上学到这篇朱自清先生的《荷塘月色》时,他对这句话不以为意,那时的他意气风发,在学校吃得很开,朋友也有一堆。
在学生时代,他曾是“他们”的一员。
但在此刻,他却切实感受到了,这句话所表达的心境是谓何般。
来到滨海后,他的仕途并不顺利,演员专业毕业的他,已经被拒绝了好几次试镜了,各种电影,电视剧,甚至是话剧。
现在,他只能靠接一些群演的活儿,打打零工勉强度日。
“叮铃铃……”
手机铃声将他从愁思之中拉了回来,吴鸣拿起电话,屏幕上的备注他看得清清楚楚,来电者正是他的母亲。
左手大拇指悬停在接听按钮上,他彷徨了许久,最后还是接了这通电话。
“喂?吴鸣啊,最近在滨海过得好不好啊?”
话筒里传来了母亲熟悉的问候声,他感觉鼻子酸酸的。
“挺好的,妈,你在家也得多注意身体。”
他强迫自己以欢快的语气做出答复。
“好嘞,我儿子还是这么乖,最近工作如何啊?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儿子啊,有什么困难都跟爸说,作为过来人,你爸踩过的坑可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父亲一向爽朗的声音也从电话内传来,打断了母亲的问话。
“哎哟,你爸真是的,看我给你打电话,他又想多嘴几句了……”
“没事,挺好的,听爸这声音,还挺精神哈。”
光是听见父母的声音,吴鸣便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家一样。
可惜,他现在还不能回家。
他曾说过自己会出人头地,说过自己会给父亲购置时下质量最好的钓鱼竿,会给母亲亲自戴上那个她一直都舍不得买的昂贵首饰。
但现在,别说是给父母买东西了,他就连填饱肚子都成了问题。
“吴鸣啊,出门在外,可别累着,该吃吃该喝喝,要是实在混不下去了,爸给你张罗点儿好差事!”
“你能张罗些什么差事!眼界不要这么低好不好!咱们儿子将来可是要成为知名演员的!吴鸣啊,别听你爹的,他啊,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母亲对父亲嗔怪道。
“妈,我最近可……可顺利了,马上就能给您买您之前看上的那个首饰了。”
听似欢快的回答之中夹杂着难以察觉的哭腔。
“哈哈哈,咱儿子也是出息了,不过妈倒不用你送这些……”
“最近入春了,要注意保暖,这个季节最容易感冒了,要不要妈给你寄点衣服过去啊?”
“不用了妈,不用了,我还有工作呢,先挂了哈。”
在眼泪决堤之前,他果断地挂下电话。
“唉……为什么……”
吴鸣坐在长椅上,长叹一声,仰望夜空,他并不想看那漫天的繁星,而是不想让泪水从眼眶内滑落下来。
繁星点点也不及这座都市的霓虹亮眼,这里好似一座不夜城,远处的摩天轮无止境地旋转着,于寂寥的夜空中画出一个闪耀的光圈。
他感觉自己早已深陷进这圈里了,无法自拔。
“喂,吴鸣,你怎么还在这儿摸鱼呢,马上要轮到你上台表演了,还不快去换衣服。”
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拍了拍他的肩,提醒道。
“好嘞,这就来,不好意思经理。”
吴鸣立马赔笑道。
长椅后边是一个小舞台,舞台背景与森林类似,是某部跟熊相关的动画片里的场景,舞台下的木凳画上了与树桩类似的涂鸦,让小朋友们仿佛身临其境。
他快速从人群穿过,来到后台,工作人员催促着他换上表演用的夸张戏服——一顶小巧的绅士帽,一件带着红点花纹的黄色衬衫,玫红色条纹的背带裤,以及一双红白相间的小丑鞋。
再带上那副笑容灿烂的小丑面具,一切准备停当。
他透过梳妆台的镜子里打量着自己的样貌,相当滑稽,他自己看了都有点想笑。
但回想起目前的处境,面具下的笑容却又凝固住了。
点缀在面具上的红鼻子就像是一个红透的樱桃,格外显眼。
拿上表演专用的道具,吴鸣提着一辆独轮车,仔细听着舞台上主持人的报幕声,待到报幕结束后,他就得踩着独轮车立即上场。
“……瞧,咱们今晚的小丑先生要来给大家送礼物了!”
这句话便是吴鸣演出开始的信号,他用力拍拍自己的脸,强行打起精神,他必须保持十二分的精神面貌来面对观众,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执念,也是身为演员的操守。
“喔!小朋友们你们好啊!我是你们最好的朋友喔!”
他熟练地踩着独轮车,手里捧着三颗杂耍用的小球,一面朝着舞台中央骑去,一面将小球抛起。
这套动作他练了很久,那时他为了成为那部以小丑为主题的电影主角,特意去练了杂耍。
那次试镜他依然落选了,但好在今天总算是排上了用场。
他的出场伴随着音响里那活泼欢快的音乐,引得台下的小朋友一阵欢笑。
“哈哈哈哈……好逗……”
“他好会抛球啊!”
“那样子真滑稽。”
吴鸣围着舞台骑了整整一圈,期间他听到了台下观众们的议论声,或赞许,或欢笑,或贬低,但毫无疑问,这些都是来自于观众们的评价。
他一直觉得能获得这些反馈,便是他表演的意义,别的东西可以抛开不谈。
表演这门艺术就是得有观众才能进行的。
面具之下,那张脸也笑得十分开心。
接下来的表演流程并不复杂,将条形气球编织成花朵,编织成小狗,再将它们送给那些小朋友,然后便是互动环节,随机邀请他们上台,做小孩子们喜闻乐见的小游戏,一套流程下来,差不多得半个小时。
“呼……呼……”
表演结束,吴鸣感觉自己的后背湿透了,明明是初春时节,他却感觉自己像是在夏天似的。
回到后台,他立马将那件表演服饰脱下,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被抽空了。
很累,但是却很满足。
“吴鸣,有个妹子说要找你。”
经理拍了拍吴鸣的后背,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笑容相当猥琐。
“妹子?你别诓我了。”
吴鸣一脸嫌弃地看着经理,他才不会相信这么没品的玩笑话呢。
“是真的,她还有一头漂亮的白头发。”
“在哪儿呢?”
“就在后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