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害怕。”
一声沉稳的男声从修斯耳边响起，将他的意识唤醒。
谁...？
修斯恍惚地睁开双眼，一名金发碧瞳的男人向他伸出了手。
他拥有细而尖长的耳，如神恩赐般轮廓分明的英俊面容。修斯一下就认出了这是个精灵，和查尔顿互不对付的高贵种族。
“你现在已经得救了。”
‘不是哥们，你谁啊？我寻思我也不需要人救啊？’
但很快，修斯便发现了精灵并非是和自己在说话。一只稚嫩的手从修斯眼颤抖着伸出，随即精灵便握住了那只小手。
‘哦，这下看懂了。原来他救的人不是我。’
“妈妈...被怪物...吃了...”
女孩低声抽泣着，仿佛光是说完这句话就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那很不幸了...’
虽然修斯不知道为何自己会看到这些令他费解的画面，但他依旧为女孩的遭遇感到同情。
“怪物...是爸爸变得、他的脸突然坏了，嘴巴变得好大，一口就把妈妈给...”
‘.......’
女孩的这句话就让修斯感到些许生理不适了，他心想自己要是真亲眼目睹了女孩所述的画面估计会当场呕出来。
精灵的面容阴沉下去，沉默地将女孩抱起，让她的小脸靠在自己肩头，隔绝她看向周围的视线。随后他站起身，目光扫视四周。
此刻，修斯才跟着精灵看清眼下的场景。
这是一片村庄的废墟。遍地瓦砾，焦土蔓延，而在那些断壁残垣间，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具臃肿怪异的尸体。
那些尸体依稀还残留着人形，但皮肤呈现出近乎腐烂的紫黑色，肢体以怪异的角度扭曲、增生。它们有的嘴里伸出了无数淌着黏液的触手，有的头颅裂开，露出非人的口器。暗得发黑的血迹浸透了它们身下的土地，让修斯看的头晕目眩。
‘这...不会是人变得吧？’
回想起女孩此前说辞，青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起初他以为这只是个荒诞的噩梦，但此刻却越发觉得这压根就不是梦。
所谓梦境都是来源认知之内的事物，修斯怎么想都不觉得这种猎奇的玩意是自己能梦出来的。
“你的父亲...已经解脱了。”精灵盯着那些尸体，轻轻覆上女孩额前被泪水浸湿的碎发。
“愿他们的灵魂，能在森林的怀抱中安息。”
女孩的目光彻底失去了神采。她没有回应，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精灵肩头，压抑的哭声终于变成嚎啕。精灵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动作生疏却尽力温柔。
“我会给予你一个归宿。”他说。
修斯看着这一幕，心中充满了疑问。这个精灵是谁？眼前的悲剧又是在何时何地发生的...那些令人反胃的怪物，又到底是怎么来的？
无人回应修斯的问题。青年沉浸在这些问题中，待他回过神来时，修斯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典雅宽阔的宅邸大厅。
修斯先前看到的这名精灵站在厅中，身着华服，正迎接几名访客。
而那些客人衣着华贵，举止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仪，显然是精灵中的高位者。他们似乎在交谈，嘴唇开合。
但很遗憾，修斯根本就听不懂他们交谈的精灵语。
起初，精灵们的交谈还算融洽。修斯凝视着他们的嘴不断关开闭合，金发精灵脸上的笑意逐渐凝固。随着会议的推进，访客们的面孔开始模糊、扭曲，像是隔了一层晃动的热浪。
他们的声音也渐渐失真，从清晰的精灵语变成含糊的杂音，最后彻底沦为无意义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
‘吵死了，压根就听不清。’
修斯感到一阵头痛。
自此刻起，青年眼前的画面开始不断闪烁跳跃。
修斯看到金发精灵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宅邸中忧愁地踱步，窗外的月光将他孤寂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看到曾经环绕在他身边、对他微笑致意的同族身影一个个消失，最终独留他一人。
他看到精灵驻足在一座仿佛方被蹂躏的城池里，目之所及尸横遍野。而精灵只是孑立其中，仰望那片昏黄的天空。
‘这里发生了什么？’
分明修斯压根就不知道这名精灵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他却莫名为精灵感到悲伤。青年似乎能感受他的孤独与痛苦，难以言述的孤寂感几乎淹没了修斯。
‘他身边的人呢？’
修斯不由得如此想：‘为何他身边的人都一个个消失了？那名他救下的女孩呢？’
‘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恶，到底有没有人告诉我？’
仿佛是为了回应青年的疑惑那般，他眼前的画面又是一变。
荒芜的城池淡去。
取之而代的，是那名精灵站在一片林间空地上，他的金发比起此前似乎黯淡了些，碧如翡翠的眸子里堆积着疲惫与偏执的阴郁。
这时，另一个面容和善、气质温润的年长精灵出现在他面前，手中捧着一个长长的、用古老符文布包裹的物件。
年长精灵似乎说了些什么，然后将包裹郑重地递给了金发精灵。金发精灵接过，缓缓揭开符文布。当修斯看到了布中之物时，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一柄剑，静静地躺在精灵手中。
而这把剑，与修斯从雪地悬崖边捡到的那把神秘古剑何其相似...不，只能说一模一样。
精灵接过长剑，手指抚过剑身。那一刻，修斯仿佛能感受到精灵的内心深处崩碎了一角，某种深沉的黑暗从灵魂深处翻涌而起。他的身影开始分裂扭曲，在地面上拖曳出漆黑冗长的狰狞影子。
‘...这是什么情况？’
修斯心悸地捂住胸口，他本能性地为精灵的变化感到战栗。仿佛是为了回应修斯的疑问那般，最后的画面随之而来。
故事的主角依旧是那名精灵。他骑在战马上，身披铠甲。那铠甲已非最初的银灰色，染上了硝烟与血迹的暗沉。
精灵身后是一支黑压压的军队，他们缄默地行进着，脚步声整齐如闷雷，向着远处一座尚算完好的城池逼近。
城墙上的守卫惊慌奔走，警钟凄厉鸣响。
领地的大门缓缓打开——并非出于迎敌，而是投降。一名衣着华贵、面色惨白的精灵领主带着寥寥数名随从，颤抖着走出城门。他举起双手，嘴唇哆嗦着，似乎在说着祈求宽恕的话。
精灵翻身下马，走向领主。两人距离拉近，精灵低声说了些什么——修斯依然听不见，却见到领主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失。
下一刻，长剑出鞘。
剑光闪过，精准而冷酷地刺穿了领主的胸膛。领主踉跄后退，低头看着没入身体的剑刃，脸上凝固着化不开的惊恐。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血沫涌出。
“不——！！”
一声凄厉的尖叫响起。领主身后一名精灵女性扑了上来——她看起来年轻美丽，此刻却面色苍白，泪流满面。她抓住精灵的手臂，苦苦哀求着什么，声音破碎不堪。
精灵低头看着她跪倒在地的模样，碧色的眸子里没有半点波澜。
他再次抬起了剑。
女人的头颅陨落在地，咕噜滚到领主尚未瞑目的尸体旁。
那张美丽的面庞上最后定格着绝望，眼睛空洞地望着灰暗的天空。
随之而来的，是一场不分对象的屠杀。
精灵如同发狂的野兽般持剑冲入城门。军队如潮水般涌入，平民的惨叫哀嚎、兵刃相织碰撞的回响...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化作令人头痛欲裂的狂暴乐章。
修斯无法理解眼下的状况。
他不明白，为何精灵最后变成这样，故事会以这种方式收尾。
发不出声的修斯下意识地想去阻止眼前的悲剧，可结果只是徒劳。
“好了。别再看那个精灵的故事了，看我。”
就在此时，一个略显慵懒的男声突然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响起。
修斯起初没反应过来，仍沉浸在眼下的悲剧中。直到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不耐烦：
“喂，红毛小子，说你呢，别发呆了，转过来。”
‘.......？’
修斯艰难地将视线从那场血腥屠杀中移开，循着声音望去。
他看到一个男人靠坐在一块断裂的石碑上，姿态随意。铠甲样式古老，覆盖着斑驳的伤痕与经年累月的磨损痕迹。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头发——如烈火般的赤红色，即便在昏暗的光线仿佛也能发出光亮。
“你...你是谁？”修斯下意识地问。在这个诡异恐怖的梦境里，出现一个能沟通的存在，让他莫名感到一丝安心。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视线望向前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随后才答：
“叫我‘焰骑士’就好。不过是个早就该烂在土里的老古董罢了。”
修斯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但他一时半会儿还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儿听过的。
青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决定先将这些问题搁置一边。他还想追问关于那个精灵、关于这把剑的一切，但焰骑士却抢先开口，像是看透他的想法一样：
“我知道你满脑子疑问，小子。这里是哪儿？那个画面里黑化的可怜虫又怎么了？他手里的剑是不是和你捡到的那把很像？”
焰骑士顿了顿，“但比起探究那个精灵的破事，你最好先关心关心你自己。”
修斯心里咯噔一下。他的心中所想还真全被说中了。
焰骑士的凝视着修斯的眼睛，语气凝重地开口道：
“因为...从你握住那把剑开始，你就走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末路。”
“为、为什么？”修斯惊恐地问，
“这把剑...它到底是什么？”
焰骑士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你猜猜，为什么现在跟你说话的是我，而不是那个可怜的精灵？”
修斯愣住了。
“这已经是我能告诉你一切的极限了。”焰骑士站起身，他望向修斯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悯：
“况且，即便我说出真相，你也无力去扭转这一切。”
他走到修斯面前，一字一句道，
“记住我的话。遵从本我的意志即可。不被过去束缚，不为未来恐惧，只问此刻——你相信什么，你要守护什么。”
修斯懵懂地看着焰骑士。这些谜语人般的发言听着实在太过抽象，他想问得更具体，想得到更明确的指引，但焰骑士却摇了摇头。
“时间到了。而你现在，也该醒了。”
话音刚落，焰骑士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他身后，那名金发精灵痛苦跪地的画面也一同淡去。整个空间如同褪色的画卷，色彩剥离，轮廓消融。
“呃啊——！”
修斯猛地从床铺上弹坐起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撞碎肋骨。他茫然地环顾四周——粗糙的原木墙壁，燃烧的炉火，厚实的兽皮铺盖……是渡鸦氏族安排给他暂住的小屋。
窗外天色微明，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已经过去。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向枕边——那把古朴的暗色长剑，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在炉火的微光下，剑身那些幽暗的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