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挡了皎月,多瑞亚斯将圣力注入他身后的巨剑,散发出光指引着前路。
他搀扶着艾米莉亚走在回到教堂的石板路上,白色的长袍被夜风拂动。
面色苍白的艾米莉亚全身几乎都倚在圣徒身上。多瑞亚斯听着她的呼吸,轻得像是修女随时会断气那般。
结束一天几乎毫无发现的白忙活。多瑞亚斯才赶回王女身边没多久,收到王女在调查时遇刺的惊愕之余,又被格罗手下的佣兵慌忙报告疑似和异教徒相关的佣兵失踪消息。此刻的多瑞亚斯可谓是焦头烂额,所以当雷恩镇的修女因巧合出现在自己身边的时候,他也并未细想有关艾米莉亚的事。
从格罗那反常的态度和伊莱尔警惕的眼神来看——他们似乎是在怀疑艾米莉亚身上的什么。
仔细想想...雷恩镇的修女会在半夜出现为自己主动提供帮助确实不合常理——就连多瑞亚斯所认识的不少同僚,都没有艾米莉亚这般热心。
“实在抱歉......多瑞亚斯先生。”艾米莉亚开口道,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笑意,她的话语打断了圣徒的思绪。
“我现在有些跟不上您的步伐,能恳请您放慢点吗?”
多瑞亚斯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脚步有多急促,他在思考时总会无暇顾及身边正发生的事物。圣徒放缓了前行的速度,目光不自觉地扫过艾米莉亚的侧脸。
“抱歉,艾米莉亚小姐。”他简短地说,声音比平时低沉,“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大,我总会不自觉地去想那些尚未处理的事。”
“辛苦您了,多瑞亚斯先生。我理解您公务加身的疲惫,但有些事......我觉得还是把话挑明比较好。”
“此话何意呢?艾米莉亚小姐。”
多瑞亚斯灰青色的眸子微微眯起,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您在想格罗先生方才所述的话吧——多瑞亚斯先生.......您和格罗先生似乎都认为,我不是一位普通的修女。”
艾米莉亚的蓝眼睛在阴影中闪烁:她轻轻摇头,
“我理解你们的怀疑。毕竟身为一个修女,我懂得和法术相关的知识太多,引人困扰,也属实意料之中的事。”
“您确实不像普通修女。”多瑞亚斯毫不客气地说道,灰青色的眼睛紧盯着前方的路,
“我在教会四十余年,从未见过哪位修女能想艾米莉亚小姐您一样——对法术的掌控如此优秀。即便是高位列的圣徒,在您方才展现出的魔力面前似乎也相形见绌。”
艾米莉亚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您是在审问我吗,多瑞亚斯先生?”她的声音依然轻柔,却隐隐展现出一丝锋芒。
多瑞亚斯没有立即回答她。他的思绪回到格罗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回到伊莱尔紧握剑柄的手指——那个银发少女对修女的戒备几乎写在脸上。
“我不会无端审判一位为雷恩镇无私奉献的人,艾米莉亚小姐。”他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如此说道,声音刻意放得平和,
“我只是有些好奇——像您这样的人才,为何会留在雷恩镇这样的小地方?”
圣徒的话音落下,艾米莉亚抬起头来,望向正扶着她圣徒的脸。在身后巨剑圣光的映衬下,她的脸仿佛被分割成了光与暗的碎片。
“答案很简单,因为雷恩镇需要我。”她的回答简单直白,
“同样的——像多瑞亚斯先生您这样的圣徒,不也像我一样放弃了在教廷的高位,不去竞选担任教宗的资格,选择默默无闻的留在了王女身边吗?”
“这样吗......?”多瑞亚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惊讶,他没想到艾米莉亚对自己的事竟如此熟知。
“还请您不必惊讶。”修女轻笑一声:“我在还是个女孩的时候,就已经见过您一面了。但多瑞亚斯先生您——甚至都不记得我了。”
“我们见过......什么时候?”
多瑞亚斯凝视着艾米莉亚的脸庞,试图在记忆中寻找这张面孔的痕迹。但他所接触过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多瑞亚斯一时难以从众多面孔中找到和艾米莉亚有关的回忆。
“差不多在二十五年前吧,在阿瑞斯托边境。当您和瑟坦特大人来我们村庄清剿入村庄的北境人时,我就躲在村口的老橡树下。”
多瑞亚斯的脚步猛地顿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从一位修女口中提起‘瑟坦特’这个名字。
恍然间,他眼前仿佛闪过了那个青年策马奔驰的身影,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自己耳边。
“那时我才十岁。”艾米莉亚继续说道,语气平静,“您和瑟坦特先生救了我们全村的人。我走上前来去询问那位见习圣徒的名字。瑟坦特先生拉着不言苟笑的您,说出了你们名字,并说黎明将会庇佑我们。”
多瑞亚斯的呼吸变得沉重,面对艾米莉亚这番出人意料的发言,他一时哑然。
这太像瑟坦特会做的事了——那个永远热血沸腾的青年,眼睛里永远燃烧着理想主义的火焰。
“从那天起,我就决定要成为他那样的人。”修女指尖轻轻抚过胸前挂着的银质圣徽,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悲痛:
“虽然当我的职位尚未转正的时候就知道了...瑟坦特先生,他已经...”
艾米莉亚的声音哽住了。多瑞亚斯感到一阵闷痛从胸口蔓延开来。
在战役的最后时刻——那场该死的战争带走了多瑞亚斯的挚友。多瑞亚斯甚至都不知道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瑟坦特是怎么死的,最后只是看到了他冰冷的尸体。
“我这么说,您想起了我了吗?”艾米莉亚直视多瑞亚斯的眼睛,“您和他曾是患难与共的挚友,对吗?”
令人软弱的记忆接连不断地涌来——
瑟坦特爽朗的笑声,他们在训练场上比试剑术的清晨,最后一次分别时那个傻子匆忙的告别,多瑞亚斯还有些嫌弃地拍开了那只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多瑞亚斯全身上下都不由得颤抖起来。
“抱歉......我对您还是没有什么印象,艾米莉亚小姐。”
多瑞亚斯深吸一口气,极力保持平静地回道。
“还是想不起我吗?”艾米莉亚轻声说,嘴角扬起一抹苦涩的微笑,“那在二十年前的那时候呢?在阿瑞斯托的圣城,瑟坦特先生正式受封圣徒的仪式上,您就站在他身边。教宗为你们两人同时授勋。”
那个遥远的午后,在多瑞亚斯的记忆中清晰起来——阳光透过彩窗洒在圣堂的地板上,瑟坦特青色的头发在光中几乎透明,他们并肩跪在教宗面前,接受祝福与圣徽...
“我想起来了,艾米莉亚小姐......当时穿着白色的见习修女袍。”多瑞亚斯喃喃道,灰青色的眼睛逐渐聚焦,“您当时站在唱诗班的最后一排,在受封仪式结束后为瑟坦特递上了花。”
艾米莉亚嘴角绽出一抹恬静的微笑,那笑容让多瑞亚斯心头一颤——太像了,像极了瑟坦特那种毫无保留的真诚笑容。
“您终于想起来了。”艾米莉亚说,“那时我就知道,您和他一样都是心存正义,真正为黎明而战的人。”
“您过誉了,艾米莉亚小姐。”
听着艾米莉亚追忆过去的话,多瑞亚斯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疲惫。他将那些往事尘封了近二十年,只为带着挚友的遗愿,秉持心底的初衷前行。
多瑞亚斯不愿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中。瑟坦特常挂在嘴边的话时常回荡在他耳边——
‘人啊,始终都是向前看的。’
彼时的多瑞亚斯把这话当作他没心没肺的借口,但在瑟坦特死去后,这句话对多瑞亚斯而言又有了不同的意义......
夜晚的冷风拂过他的夹杂着白丝的金发,带来远处夜枭的啼叫。
“多瑞亚斯先生.......”艾米莉亚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突然如此问道:
“这么多年来...您有后悔过走上这条路m吗?”
多瑞亚斯扭头看向艾米莉亚,发现修女正凝视着他,蓝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后悔?”他不禁重复道,声音沙哑,“为什么要这么问?”
艾米莉亚的目光飘向远方:“教会内部的权力斗争,边境永无止境的异端清剿,还有那些...不得不做的妥协。”她的声音在此刻变得异常清醒,完全不像方才虚弱的样子,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瑟坦特先生如果活到现在——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多瑞亚斯的胸口一阵刺痛。他想起自己这些年如何在教廷的明争暗斗中周旋,时常牵连自己的暗流涌动...
如何为了更大的善而容忍小的恶...
为了从大局出发,必须接受那不得已的牺牲....
那个永远黑白分明的青年——瑟坦特会理解这些吗?
多瑞亚斯不知道答案。
但唯有一点,他是肯定的——
“谈何后悔呢?艾米莉亚小姐。”多瑞亚斯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坚定如铁,
“我从未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