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蕾梅黛丝又穿上母亲的紫罗兰百褶长裙,又套上了淡黑蕾丝半袖衬衣,她在餐桌前摆上了玫瑰色烛台。芬格尔每月的中旬都会回来一趟,不知为了什么,或许是想看看她还活着没有。但这一次她在桌上摆了坛酒。
她能买到最好的酒。
“吱嘎”的木门推响,这个威凛潦草的男人再次回到了陌生又熟悉的小屋。
每一次他的女儿都会在这里等他,但这一天,客厅的灯是昏暗一片,只有厨房燃起烛火亮光。
芬格尔走了进去,烛照昏晕下,蕾梅黛丝又穿着那件紫色的长裙,她手指不安分地敲打着桌面,显得可怜动人。
蕾梅黛丝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么安静过,以至于他从未发现她已经是那样瘦弱。
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蕾梅黛丝。”
可当那张脂黛粉团的脸转过来的时候,他又怯懦地后悔。
她实在太像她母亲了,甚至有着和她母亲一样的名字。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脱口而出的到底是谁的名字。
芬格尔强撑精神,玩笑道:“怎么?今天又要耍什么把戏?”
蕾梅黛丝也笑了起来,像是个要逗父亲开心的小女儿:“芬格尔,今天我请你喝酒。”
轰得屋外划过一道闪电,惊得蕾梅黛丝微微一哆嗦,接着沙沙地雨声密密麻麻地点在屋脊上。
芬格尔突然又被打回了十几年前那个寒冷的雨夜。
满天的大雨下,他把冰冷的剑锋插进妻子蕾梅黛丝的胸膛。血液滚烫混着雨水冰凉将一股透心的绝望硬生生地塞进他往后几十年的余生里。
蕾梅黛丝抚摸着他的脸,口中已经听不清地呢喃:“照顾好她,照顾好她。”
一霎时,他又被回忆惊吓回了现实。他有些不敢看女儿的眼睛,就好像隔着那双秋水含悲的脆弱眸子,妻子蕾梅黛丝在对着他疯狂叫骂。
直到这一刻,他才想起来自己连名字都没有给这个孩子取过。只是偶然间,回家时看见这张脸失语喊出亡妻的名字,她便给自己用了这个名字。
他是个彻头彻尾失败的父亲。
蕾梅黛丝看着芬格尔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禁内心责怪起齐格这不靠谱的提议,委屈撇嘴:“你不想喝就算了。”
芬格尔回过神来,连忙笑了一声:“你请的酒我当然要喝!”
他故作大方地坐下,蕾梅黛丝满意地笑了起来,她抬手为父亲沽来一碗最满最满的酒。
“爸爸,喝酒。”
潋滟的酒液在烛火下就像是女儿脸上的红晕。
蕾梅黛丝“磕”得碰过父亲的瓷碗将自己的酒一饮而尽,却忍不住发出“咳咳”地咳嗽。
芬格尔手中的酒碗不禁微微发颤,他不敢喝,也不敢放下。
接着他在女儿的目光下痛饮入喉,温润的酒液却宛如烧灼刀子刺进喉咙。
沉蒙醉意瞬间袭上了这堪说海量的酒鬼的大脑。
“好,好酒,蕾梅黛丝。”
蕾梅黛丝在携上一杯:“只要你喜欢,我每天给你买。”
芬格尔没有说话,他又是一口懵了下去,眼前视线像是被酒水模糊,眼前的少女像是和亡故的魂灵重叠在一起。
“蕾梅黛丝,蕾梅黛丝!你在哪?”他痴情地伸出手指摸向妻子的脸颊,却换来一声吃惊:“爸爸?”
他闪电般地收回双手,喃喃痴语:“不不不!”
蕾梅黛丝凝视着这个泪雨滂沱的男人,他吞吞吐吐,吞吞吐吐道出艰难的事实:“对不起,蕾梅黛丝,我杀了你的母亲。”
他蜷缩在椅子上,完全失去往日的威严,他没有嚎啕大哭,没有疯癫大叫,只是不停地打颤。
蕾梅黛丝摸向芬格尔的脸颊,把他的头埋进怀里,她没见母亲,不懂什么叫母爱,她只是想拥有自己的父亲。
未知情绪的泪水不断涌出眼眶,她静静地说道:“没事,芬格尔,我还在。”
芬格尔再也支持不住,他崩堤般地嚎啕大哭,哑然的耳朵里塞不进一丝声音。在夜以继日酒精的麻痹里他再次被自己的女儿拉回了现实。
“蕾梅黛丝,蕾梅黛丝。”他紧紧攥紧女儿的腰肢。
蕾梅黛丝,蕾梅黛丝,从出生起她便没有母亲,自懂事起她也不再有过父亲。
但她仍记得父亲怀里的安心,那个记忆里父亲带她走出家门的早晨,那是满天的百合花。
她以为穿成母亲的样子就能再次得到父亲的爱,她以为只要打赢了父亲就能换来父亲的爱,她做的所有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换回自己曾经拥有过的爱。
她已经哭得不能自已,她抱紧芬格尔的头不想让他看见:“芬格尔,求求你,别走。”
清晨。
蕾梅黛丝一睁眼便是木朽的天花板,她来不及补好妆容,慌忙地下楼确认。
步履蹒跚间,她错愕地一脚踩空,“啪”得摔进一个结实的胸膛,她惊慌地抬头,一张阳光和煦的脸庞在对着她不好意思地笑。
心里像是有一道暖流,她“噗呲”一声笑了出来,“mua”得亲在他的脸上。
“芬格尔,我赢了!”
孤零零的家里似乎又添了不少烟火气,蕾梅黛丝不想冒险了,她还有个父亲。